在許多人的既定印象中，南韓女偶像總是只能展現性感或者甜美；而在近期討論韓國流行文化的圈子內，主流的說法則是新一代的女團已經掙脫這樣的舊框架。不過，不同團體的具體做法其實各自不同，比如在女性製作人的帶領下，由青少女組成的NewJeans得以掙脫男性長期主導的「女孩文化」，而(G)I-DLE則是以自己的創作唱出女性主義的訊息，正面迎戰父權對女性身體和生涯的約束。
自第一代以來，南韓女偶像團體就陸續以亮眼的才華和追尋夢想的熱忱感染眾多觀眾。然而，女偶像的存在背後也總伴隨一大矛盾：作為「女孩」與「女人」的文化代表，她們究竟是鼓勵女性活出勇氣與自信，還是被限制在演出甜美可愛或性感撩人的模樣中，從而鞏固了父權社會下的性別角色？
所幸隨著時代改變，偶像及消費市場正試圖擺脫龐大的父權迷宮。過去，娛樂公司通常根據異性戀思維，將男性粉絲視為女偶像的主要消費群體，因此避免嘗試任何可能「冒犯」男性品味的探索。但是，近年來許多女團開始改變策略，試圖吸引更多女性粉絲，這也開啟了她們嘗試新風格的空間。
同時，越來越多女性藝術家直接參與女偶像音樂的製作。長期以來，娛樂公司製作團隊大多由男性主導。miss A〈Only You〉、TWICE〈TT〉等女團名曲即是由男性作曲雙人組「黑眼必勝」創作。這兩名男性音樂人曾透露，創作女團歌曲時需要試圖想像「女性在這種時刻會有什麼樣的心境？」、「十幾歲女孩如何表達對異性的感情？」而大型娛樂公司製作團隊的世代交替又相當緩慢，因此，直到現在才終於有更多女性音樂人能夠參與創作。她們經常推出顛覆市場預期的作品，也挑戰消費者的接受程度。從NewJeans和(G)I-DLE的案例中，這樣的變化清晰可見。
NewJeans由曾操刀f(x)、Red Velvet視覺概念的「女團品牌大師」閔熙珍一手打造，其主要市場策略為呈現女孩的自然形象。(G)I-DLE則是少見的自主創作型女團，由隊長田小娟負責統籌音樂概念和詞曲創作，歌曲內容更屢屢挑戰社會對女性的各種限制和想像。
堅持呈現女孩自然的模樣，「坦率」是NewJeans的武器
世界各地青少女消費的「女孩文化」往往受到成年男性主導。南韓偶像產業也不例外，成年女偶像被企劃者要求穿上校服，並不是因為適合她們的年紀，而是為了放大男性對「女孩」不切實際的幻想與慾望。
NewJeans的誕生不僅打破了娛樂公司男性高層主導女團製作的常態，更是將「女孩文化」的主導權交回女性手上。閔熙珍擔任HYBE子公司ADOR代表後，2022年8月在創作與經營權不受投資者干預的情況下，將5位平均年齡16歲的Gen-Z少女包裝出道。
閔熙珍與成員平等、親近地互動，也持續關注她們的個人成長與想法。她說過：「這年紀原本的模樣就是最漂亮的。我每個月都會和成員們一起聚餐，非常有趣，我想盡可能完整展現她們的那些樣貌。比起教給她們什麼，我更重視彼此對想法和心靈的共鳴。」秉持著這樣的策畫理念，她強調「坦率」正是NewJeans的武器，希望儘可能完整保留她們自然的模樣及生命力。
在音樂上，閔熙珍鼓勵成員親自參與專輯製作，成員Minji、Hanni和Danielle創作的歌詞都曾獲採用，這即使是在出道多年的韓團也相當罕見。首張迷你專輯主打歌〈Attention〉由Danielle參與作詞，女孩們在歌詞中呼求暗戀對象給予她們渴望的關注──「希望有人注意我／那人必須是你／我要確實地／把你變成我的。」單曲專輯主打歌〈OMG〉則由Hanni參與作詞，唱出她們對粉絲偶像關係的心情：「我永遠無法放開他的手／一天二十四小時想的都是你／我真是個幸運兒／我知道我都知道。」不同於風格強勢、營造仰慕與愛戀的「女孩迷戀」（Girl Crush），NewJeans的這些歌曲所表現的，是屬於她們與同齡人的青春悸動和憂鬱情懷。
至於在服裝上，NewJeans的妝容風格通常以淡妝示人，並且在MV中常穿著校服或運動服，呈現她們正值學生時期的形象。舞台以外，她們亦嘗試各種時尚穿搭，吸引Chanel、Gucci、NIKE和Levi’s等品牌展開合作。大品牌看中的正是青少年表達自我時尚風格的趨勢，也為NewJeans開啟了商機之門。
唱出自己的創作，正面迎擊僵固父權的(G)I-DLE
至於另一知名女團(G)I-DLE則更跳脫社會對女偶像的期待，致力於在專輯中傳達她們的價值觀，以罕見的方式宣揚女性主義訊息。據悉，為了說服公司接受這些歌曲概念，隊長田小娟需要準備PowerPoint親自向高層提案。
2022年發行的〈Tomboy〉正是一首超乎期待的歌曲，在歌詞裡她們直接唱出拒絕傳統形象的訊息：「你想要金髮碧眼的芭比娃娃？我不是娃娃」。而同年發行的〈Nxde〉中，看來性感撩人的歌詞更有令人驚豔的轉折──「我生來赤裸，變態是你」，宣示裸露與否是女性自由，男性帶著有色眼光的窺探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到了2024年，帶著正規二輯《2》回歸的她們，1月下旬發布的先行曲〈Wife〉再度引起熱議。歌詞描述社會期盼的「妻子」形象，不僅煮奶油湯，還將家裡打掃得「亮晶晶」。但同時，歌詞裡又有諸如「把上面的櫻桃也摘下來吃掉」、「因為心情好，所以會更深地吞嚥」等句子，遭質疑暗示性行為。一些人批評稱這對未成年歌迷造成不良示範，韓國廣播公司KBS更以「歌詞過於煽情」為由拒絕播出這首歌。
但若綜合MV解讀，便能了解〈Wife〉並非旨在挑逗，而是對性別角色固化的戲謔諷刺。MV中，成員們將個人特徵抹去，穿著同樣服裝，「妻子」們彷彿五胞胎，暗示著她們都受到同一框架的束縛。但同時，她們頂著的鮑伯頭髮型代表堅強、獨立、進取的女性形象，顯示她們其實不願成為符合父權期待的「妻子」。
面對拒播危機，(G)I-DLE選擇在不修改歌詞的情況下繼續發行，而儘管社會大眾對女偶像歌唱「性」仍然非常敏感，爭議持續不斷，但《2》僅發行一週就賣出153萬張，成為南韓女團史上首周銷量排名第五的專輯。
經歷〈Wife〉爭議，(G)I-DLE展現處理女性主義敏感話題的勇氣，同時在商業領域也取得良好表現。儘管面對批評，她們仍然持續獲得來自南韓乃至全球粉絲的陪伴與支持──如果說NewJeans的案例顯示南韓女偶像已能夠開始走出父權的迷宮；那麼(G)I-DLE更可以說是直接挑戰父權迷宮本身。儘管在挑戰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遭遇挫折，但她們每一次的努力嘗試都具有相當積極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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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娪嫣
責任編輯：謝達文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2024.04.11
現職國際新聞記者，關注女性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