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的租屋歧視,讓獨居老人只能考慮月租三千的城市死角

當獨居老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標籤後的租屋歧視,將長輩困居在惡劣的居住環境;還有社會建構出的老人單一弱勢形象,恐限制了老年生活的想像。

圖/宋家瑜提供

年輕人想像未來時,經常將經營一個幸福的家庭、取得一份穩定的工作,視為成功人生的指標。但生命不會永遠定格在中壯年,30年、40年後呢?

「我們家那裡,每一個老的都要帶孫子。」《極樂世界2-老,是這樣》主角陳姐說的這句話,體現很多人對年老生活普遍的想像。老了不就是在家顧孫子嗎?

當獨居老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標籤後的租屋歧視

影片裡陳姐氣色紅潤,穿梭在菜市場的身影輕巧,回應導演提問時口條流利,和一般人印象中「獨居老人」的形象有些落差。陳姐年輕時離婚與女兒相依為命,女兒癌逝後她成為獨居老人,步入晚年之際,房東把房子收回去,讓她開始面臨尋覓住所的壓力。

跟著鏡頭走一趟陳姐找房的過程,我們慢慢發現,活成獨居老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標籤背後的租屋歧視。

67歲的陳姐工作時手腳俐落,但年齡框架已經將她打入社會的弱勢,被拒租和難申請房貸的處境,使得陳姐比年輕人更難拼搏出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現在的老年人到底要去哪裡看房?」她的無奈,道出銀髮族最真實的居住困境。

月租三千的城市死角,「走投無路的人才會住到這種地方」

我在工作現場,也經常遇到租屋碰壁的獨居長輩,他們因為房東不願租給老人、付不起高額房租,最後只能選擇城市邊緣環境較差的房子,在那裡度過無光的晚年。我常拜訪一棟隱身私娼寮巷弄平房,裡面隔成許多雅房,每月3000元包水電的廉價房租,吸引許多經濟弱勢的獨居老人前來租賃。

圖/宋家瑜提供

低廉的房租體現在環境惡劣的居住空間,這裡的房間沒有對外窗,通風極差,房東疏於維繫公共環境,廁所馬桶經常漏水、樓梯間整片壁癌。我相信任何人住進這裡,都會日漸委靡。

住進這裡兩年的阿水伯還不到七十歲,精神狀態衰老地就像八旬老翁,我每次走進他的房間都覺得好像遁入城市死角。他無奈地告訴我:「走投無路的人才會住到這種地方。」阿水伯總說不用帶食物給他,一個人吃不多,但希望我們可以常常探望,因為整天待在昏暗的房間心情很鬱悶。

邊緣長輩遭鄰老性侵,「弱弱相殘」的社會悲劇

讓人難過的是,因為這裡的租屋條件吸引許多經濟弱勢的老人聚集,形成住戶背景複雜的隔都(Ghetto,意為貧民窟),讓原本就處境脆弱的長輩沒有能力搬離,面臨更危險的生存困境。

前陣子一位住戶阿姨被住對面的阿伯性侵,兩位年近七十的獨居長輩我都認識,都是人生經歷坎坷的邊緣老人。艱苦人幫助艱苦人的精神,並未在實踐在這棟昏暗凋零的獨老住宅。

後來聽鄰里說,阿伯過去就像惡霸,常常揍附近更老的獨居阿公向他們要錢,而阿姨因為走不出性侵的陰影,整天直嚷嚷想尋死。我常想,如果這個社會給阿姨更多友善的租屋選擇,她是不是就不用面對這種危險和羞辱?

善意的迷思?「獨居老人」形象單一化

當獨居長輩生命遇到的跨不過的坎,我們能做的,就是長期的陪伴與傾聽,但非第一線的工作者,往往無法理解長照及社福工作所需的巨大人力。

我服務的協會經常收到善心人士捐贈他們認為適合獨居老人的物品,我曾在辦公室一次收到三台助行器,但協會服務的長輩都有自己習慣的輔具,一時間只能想辦法清出空間囤放。

這樣熱情的善意,反映了社會大眾對「獨居老人」形象的迷思,獨居老人一定需要助行器嗎?其實台灣獨居長輩大部分就像《極樂世界2-老,是這樣》裡面的三位主角:陳姐、阿港伯、花邊阿嬤,他們沒有長期臥床,可以自己煮飯買菜,只是在某些時刻必須克服獨自生活的不便和孤單。

影片裡我最喜歡的片段,是花邊阿嬤在永安社區活動中心參加的老人活動,長輩們穿著可愛的布偶裝,像孩子一樣在活動中心跑來跑去。獨老家訪的經驗,讓我深感這兩年疫情對獨居長輩的生活影響,如果沒有社區互相支持的力量,長輩們很容易躲在自己的房間生活,久了就像囚居屋內,難受地讓人窒息。

圖/《極樂世界2-老,是這樣》

現在我偶爾會分享自己參與獨老藝術治療工作坊的照片在協會粉專,但會被網友留言質疑我們是高級養老院。這讓我也不免疑惑,難道獨居老人就該是臥床等待民眾送餐的形象嗎?還好有《極樂世界2-老,是這樣》這部紀錄片,打破許多人對獨居老人弱勢無助的想像。

如果每個獨居長輩都能活得像花邊阿嬤一樣自信地化妝站上台跳舞,或是像阿港伯、陳姐一樣,用自己喜歡的方式繼續勞動,或許我們對於老年生活的理解,除了在家帶孫子,可以有更豐富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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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家瑜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2.10.26

服務於桃園市蒲公英新移民服務協會,負責獨居長輩扶助及募款工作。喜歡在跟阿公阿嬤們互動的過程中,學習長輩的智慧與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