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體操選手西蒙・拜爾斯（Simone Arianne Biles）身高142公分，有著嬌小靈活強壯的身體素質，是奧運金牌常勝軍、以她命名的招牌高難度動作「拜爾斯空翻」（The Biles）為人津津樂道。同時她也是美國體育史上最重大的集體性虐待案件下，唯一仍活躍在體壇的倖存者。西蒙・拜爾斯勇敢挑戰體育界黑暗的權力結構、承認自己的脆弱與無助，在東京奧運中途退賽、迫使世界聚焦關注運動員身心健康。2024年全世界都在期待她挑戰巴黎奧運，已成體操界高齡選手的她說：「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寫下結局。」
無論你是否正在關注2024巴黎奧運，女子競技體操選手西蒙・拜爾斯（Simone Biles）都是你不能忽視的一個名字。
她有著嬌小而靈活強壯的身體，她是百年難得一見、史上最偉大的體操選手，被封為「山羊」（Goat，源自Greatest Of All Time縮寫）。她充滿創意，勇於挑戰極限，從16歲踏上國際賽事以來，在奧運和世界級體操大賽摘下37座獎座，也是美國半個世紀以來首位連續奪得奧運全能體操的女性選手。體操之於西蒙，不只是運動，也是藝術。她發明許多新動作，其中一個以她命名的招牌動作「拜爾斯空翻」（The Biles）——直體後空翻兩周半加一次轉體落地，至今為人津津樂道。
人們說，她總是看起來毫不費力地展現高難度技巧，帶著大大的微笑，如羚羊般靈活跳躍在空中，完美落地。但她震撼人心的故事，不只是超乎常人的天賦，或後天磨練的技術，她是美國體育史上最重大的集體性虐待案件中，唯一仍活躍在體壇的倖存者。西蒙・拜爾斯選擇公開說出她的故事，流露她的脆弱，挑戰長年以來體育界黑暗的權力結構。
她不僅是優秀的運動家，也掀起了運動界的革命，這位美國最具影響力的運動員，正在寫下她的歷史。
經歷挨餓的童年，在體操中找到畢生熱情所在
西蒙・拜爾斯不喜歡貓。她1997年出生，三歲前，母親沈迷酗酒和濫用藥物，她和其他三個手足，每天都要四處找食物填飽肚子。她在專訪中說到，小時候住家街區有一隻流浪貓，她無法理解，為何社區的人們總是願意餵飽那隻貓，卻漠視他們正在挨餓。她和手足成為寄養兒童數年後，西蒙・拜爾斯的祖父母領養了她與妹妹，她終於得到夢寐以求的溫飽和細心的呵護，並遇見此生最大的熱情所在——體操。
六歲時，一次校外教學中，西蒙第一次有機會到體育館參觀體操，她看得入迷，心想：「嘿，說不定我也做得到！」並在一旁模仿體操隊女孩的動作，教練發掘了她的天賦，養父母也全力支持她投入這項運動。西蒙的教練說，她似乎生來就能掌握在空中的意識感，她能夠三天學會一項其他人要花數月甚至數年才能掌握的動作。她的爆發力令人望塵莫及，又能夠完美地精準控制空中的動作並落地。
除了天賦異稟之外，更重要的是長年累月，努力不懈的訓練。如同絕大多數的體操選手，西蒙在家自學，好把大部分的時間投入體操訓練。當一般同齡的女孩每天上學，她和同儕犧牲了正常社交生活，每天都在體育館訓練，只為了讓技藝精益求精。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身高142公分，16歲躍上國際體壇的嬌小非裔女孩，轉眼間成為全世界拿下最多世錦賽金牌的女子體操選手。2016年，她19歲，首次出征里約奧運會，便奪下團體、個人全能、跳馬與地板競技體操冠軍，全世界都為她瘋狂。過去，體操界主要是由白人所主宰，如今，西蒙・拜爾斯鼓舞了全世界更多有色人種的孩童與青少年投入體操這項運動。
西蒙是如此耀眼，以至於當2021年東京奧運團體賽，西蒙因身心狀況有異導致跳馬項目表現失常，甚至無法落地站穩。那一刻人們才想起來，西蒙也是人，運動員所面臨的心理健康危機，可能會永遠摧毀一個運動員的生涯，甚至生命。
震驚世界的集體性侵事件，揭露體育界的共犯結構
當西蒙剛從里約奧運榮歸而返，幾週後，美國體育界爆發史上最大的集體性虐待醜聞，震驚了全球。前體操選手瑞秋・丹侯蘭德公開指控前奧運隊隊醫賴瑞・納薩爾（Larry Nassar），在任職密西根大學與美國體操隊隊醫期間，以醫療名義性侵了至少150名以上的成年女子和女童，犯案期間長達三十年。更駭人聽聞的是，早在1997年就陸續有受害人向相關機構和人員求助，描述她們所遭受的性侵經驗，但體育界的共犯結構，包含了掌管國家體操運動的主管機構美國體操協會（U.S.A. Gymnastics）、密西根州立大學和美國奧林匹克委員會，這些機構都選擇包庇賴瑞・納薩爾的犯罪事實，讓更多年幼的體操選手一個個遭受侵犯，沒有人願意聆聽她們的聲音。
西蒙同樣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理解她和隊友身上發生的可怕罪行。她曾如此信任且仰賴的體制，背叛了所有對體操懷有夢想的女孩。在參議院司法委員會聽證會上，她公開作證批評系統的集體失能：「性侵留下的可怕傷疤，我們必須與之共存，作為唯一東京奧運出賽的受害者，也是這場風暴的倖存者，我很確信此人的虐刑所帶來的影響，永遠不會被我們遺忘或克服。」
2018年，賴瑞・納薩爾因犯下多項性侵罪，判處最高175年有期徒刑，共遭判300多年刑期入獄。在那段時間，西蒙數度陷入憂鬱，她在推特上公開一則#MeToo自白文章，闡述了作為性侵倖存者的心路歷程：「（節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自問：『是我太天真嗎？這是我的錯嗎？』現在我知道答案，不是，這不是我的錯。我不需要背負任何愧疚感，那是賴瑞・納薩爾和美國體育協會應該承受的。」
西蒙開始接受長期的心理治療，將傷痛轉化為力量，也鼓勵受害者尋求幫助。她宣布將在2020年東京奧運出賽，公開批評長年以來掌握國家隊與奧運出賽權，在性侵事件中嚴重失職的美國體操協會：「我會站出來代表美國、代表世界冠軍中心（註） ，以及代表世界上的黑人和有色人種女性。但終究，我不會代表美國體操協會。」因為她說：「我必須為年輕一代發聲……我必須為運動發聲，讓改變發生。」
西蒙・拜爾斯成為黑人女性團結精神的典範，但對受害者而言，漫長療癒之路才剛開始。
東京奧運失常表現，掀起運動員身心議題
在疫情期間舉行的東京奧運，或許是史上最安靜無聲的奧運——沒有觀眾、沒有掌聲，不能接觸，連家人伴侶都無法到場。身為運動員，往往缺乏足夠的社交生活與人際支持，他們長年到世界各地參賽，要承受外界的嚴格審視的眼光，而疫情肆虐造成的身心壓力與孤獨感，讓一切更加雪上加霜。
然而，全世界的目光依舊透過鏡頭轉播，熱切地注視著西蒙，世界期待這位24歲的傳奇體操選手再次展現奇蹟，挑戰連兩屆奧運蟬聯女子個人全能金牌的紀錄。沈重的壓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一切都變得更難了，就像所有的人都在等著壞事發生在我身上。」
最害怕的事情終於成真了。
西蒙事後回想數個月前的練習中，她早已知道自己情況不對。她拼了命盡全力準備，身心問題卻在奧運現場亮起了紅燈，「空中失感」（twisties），一種常見於體操界的身心失衡症狀，當身體和腦部的運作失常，選手在空中會失去方向感，無法控制動作，嚴重者可能會落地失誤致死。空中失感和心理議題密切相關。
在東京奧運女子體操團體決賽中，西蒙毅然決然宣布退賽。儘管在專業醫療評估下，她仍盡力參與了幾個項目並獲得一銀一銅。但許多媒體和網友仍惡毒地稱她為「半途放棄者」、「失敗者」，批評她不夠堅強，不符合一個運動員應有的強大心理素質。社會大眾過往期待的是英雄般的運動員，即便受傷也要不屈不撓完成賽事，取得勝利，心理健康議題往往不被重視。
但西蒙打破了常規，她知道自己做不到，承認自己的恐懼和無助，疫情的隔離、奧運光環的高壓，加上性侵創傷被觸發等綜合因素，西蒙明白她繼續參賽是冒著生命的風險，她告訴眾人：「我們必須保護我們的身和心，而不只是做全世界想要我們做的事。」不少人跳出來支持她的決定，並指出西蒙掀起的討論，將成為運動界改革的契機，她提醒著所有人，運動員有權利優先照顧自己的身心健康。
歸零後重新找回自我，再戰2024巴黎奧運
退賽之後的西蒙，將東京奧運所有的物品和紀念品打包，放在家中某個衣櫃的深處，好讓自己看不見這些物品。從東京回來之後，她常坐在衣櫃前哭一、兩個小時。
不久後，她出現在體育館，一開始在蹦床上練習簡單的空翻，從基礎練習開始，慢慢往上提升難度，讓自己歸零，和自己的身體再度建立連結和信任感，儘管她仍然在迴旋動作時害怕失去控制，恐懼似乎永不消失。西蒙在紀錄影集中描述身心修復的歷程：「我必須重新學會相信自己。」
在隊員、教練以及家人和伴侶的支持下，西蒙積極諮商，也花更多時間陪伴家人與照顧自己，學習享受人生，也找回自我。一年半後，她進入密集的體操練習。
東京奧運後，有些人以為西蒙・拜爾斯會就此離開體操界。這樣的預測十分合理。美國女子競技體操的選手通常二十多歲就會退休。西蒙今年已經26歲，是體操界的「高齡」選手，她的復出創下美國72年以來女子奧運體操隊年紀最大的選手紀錄，西蒙說：「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寫下結局。」
如今，西蒙已經成功獲得2023年世錦賽（通常在奧運前一年舉行，俗稱小奧運）中獲得團隊、個人全能、平衡木與地板體操的金牌，以及跳馬項目銀牌，在歡呼聲中取得了2024巴黎奧運的入場券。全世界的眼光再次轉向西蒙・拜爾斯，經歷了這些風波，她的表現是否能再次贏得全世界的掌聲？她是否能為我們展現超越極限的奇蹟？
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會全力以赴。正如同她刺青在鎖骨上的一句詩句，引用自黑人女性詩人瑪雅・安傑洛的詩作：「我再次崛起（and still I rise）」。
註：世界冠軍中心（World Champions Centre）是由西蒙・拜爾斯養父母Ron & Nellie Biles於2014年創辦的體操訓練中心，位於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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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體操國手丁華恬自我要求比教練還嚴格，用平衡哲學闖巴黎奧運
作者：藍雨楨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2024.07.31
藝文工作者，自由撰稿人，清華大學人類所碩士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