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嚐一口我的鞋子？」號稱擁有三千雙高跟鞋的菲律賓前第一夫人伊美黛重回政壇後，以高明的自嘲手段製作鞋子糕點招待賓客，更堅持到貧民窟訪視要精心打扮，因為「窮人總是在夜空中仰望星星」。她深諳貧苦百姓對強人政權的懷念與迎合支持者的發言方式，一步步鋪陳菲律賓政治強人復辟之路，終於把兒子小馬可仕迎上總統大位。
電影之初，只見一個穿著華美，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貴婦人搭著豪華轎車視察貧民聚居之處，手持鈔票發放給車窗外的孩子。觀者不免有種伊美黛夫人（Imelda Marcos）似乎「中計」了的感受，因為任誰看到這個畫面，都會覺得兩方強烈的階級反差，構成了明顯的控訴效果。
奢華有理？伊美黛穿上華服，是為了讓窮人有所仰望
平面攝影師出身的紀錄片導演勞倫．格林菲爾德（Lauren Greenfield）顯然來者不善，儘管得以貼身訪問這位權傾一時的前菲律賓第一伊美黛夫人，但她所採用的敘事策略與構圖，已經暗示了她對這個人物的立場。全片除了針對伊美黛夫人的訪問，也梳理了她在幕後掌權到失勢以來的歷史脈絡，反對派立場也得到完整呈現。
不過伊美黛夫人自然不是省油的燈，選美皇后出身、擅於控制自我形象的她在政壇向來以老狐狸著稱，她當然知道這個視覺呈現表面上對她不利。所以她親自回應了外界的批評，說自己作風如此反差，是因為她知道這些辛苦人需要如她一般的星星仰望，又不斷以「國母」著稱。此說固然令人莞爾，但看過市民對她的見解，以及她的家族至今掌握的政治影響力，便不得不說她實在深諳菲律賓百姓心理。
正如人們喜歡藉由電影逃脫現實的煩悶一般，作風豪奢的伊美黛夫人知道她的出現，也可以讓無法翻身的百姓們產生嚮往的感受。這似是違背世間常理，但在1986年她丈夫、菲律賓強人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倉皇逃離總統官邸之後，以樸素形象著稱的繼任者柯拉蓉．艾奎諾（Corazon Aquino）儘管成功帶領菲律賓走向民主轉型，卻也未能解決土地改革的問題。而且光是在她任期六年內，菲律賓就面臨的高達七次的政變危機。相對之下，強人時期總是看來相對穩定，也讓伊美黛夫人找到了拉攏人心的立論基礎。
兒子八歲就預言他未來當總統，伊美黛家族完美人設人氣不墜
《大權在后：前第一夫人伊美黛 The Kingmaker》（2019）針對伊美黛夫人所扮演的角色進行更多著墨，也談到了她的兒子小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 Jr）如何一步步攀上高位。在本片問世之時，小馬可仕尚在醞釀政治能量，三年後，他就選上菲律賓總統，既是繼承父志，也是繼承母志，伊美黛夫人在兒子八歲時就宣告他將是未來總統。
作品聚焦在馬可仕的強權統治，以及伊美黛夫人的名畫與三千雙鞋子，但她在片中不僅隻字未提馬可仕任內的人權問題，還拿鞋子自嘲，將之成為個人註冊商標，大方製作鞋子糕點招待賓客，說明她實在太懂得如何操弄人心。與其說是導演格林菲爾德擺了她一道，不如說她在片中的種種發言，都成功迎合了她的支持者。換言之，就是完美維持「人設」。
如果說紀錄片的拍攝是導演與被攝者之間的戰鬥，那格林菲爾德在這場對決之中並未佔得上風。但她在這部紀錄片上仍有灼見，那就是發現小島動物園與菲律賓政壇的巧妙對應。話說馬可仕任性地從肯亞運來大量非洲動物來菲，結果因為疏於管理，導致動物只能亂倫生殖，形體越來越扭曲，這確實是與菲律賓政壇的現況如出一轍。
只是針對菲律賓社會何以走向強人復辟之路，本片在論述上卻力有未逮，多是批判與諷刺，卻欠缺對政治局勢的細膩解讀。大多觀者看完這部電影之後，容易產生「菲律賓人真是難以理解」的心態，但既然這是一部以政治與選舉角度切入的紀錄片，其實當然值得做得更多。
中美強權伊美黛都有交情，小馬可仕上任後美軍重新進駐菲律賓
事實上，當伊美黛夫人在片中頻頻提到她與利比亞強人格達費（Muammar Gaddafi）、利比亞獨裁者海珊（Saddam Hussein）與毛澤東的交情時，觀眾很容易嘲諷她「政治不正確」，也能想像導演就是要讓觀眾翻個白眼。
不過其實這些發言都是伊美黛夫人極具政治敏銳度的刻意表態，畢竟誰都知道馬可仕政權是美國人在背後扶植，但她之所以偏要去提一些自己與反美人物的交情，並非要表達她崇拜強人，而是要強調她自己有能力在冷戰期間遊走於極端之間，不至於讓菲律賓在強權之中成為炮灰，而是成為左右逢源的白手套。
柯拉蓉．艾奎諾接任之後，正逢冷戰尾聲，菲律賓美軍基地不再具有迫切的戰略價值，而菲律賓朝野當時更在意的是政治與軍事上的自立，並未堅持留住美軍勢力。最後美軍在1992年從菲律賓撤出，但這等於是為菲國政府埋下後患，除了經濟層面的影響之外，也讓菲律賓一時失去強大的軍事奧援。
當小馬可仕於2022年上任之後，他立刻與美軍重啟協議，授意美軍重新進駐菲律賓，其中包括距離台灣較近的呂宋島北方基地。但與此同時，小馬可仕也堅決不讓自己的形象變成美國的小老弟，與中共交往頻頻，顧好兩邊關係。
雖然難說伊美黛夫人現在是否垂簾聽政，但不得不說她的政治手腕與智慧以及那異於常人的自信和救世主思維，兒子肯定也看在眼裡。台灣人訕笑之餘，卻也得知道未來兩岸一旦發生什麼爭端，我們或許還得感謝馬可仕家族的「遠見」。
【延伸推薦】
紀錄片｜《大權在后：前第一夫人伊美黛》：本片探討菲律賓的馬可仕政權所產生的遺毒，並記錄伊美黛為扶植兒子邦邦成爲副總統，企圖重返政權的過程。
紀錄片｜《菲律賓的殺人執照》：菲律賓新聞人瑪莉亞瑞薩帶領新聞團隊一同捍衛民主，對抗以暴制暴的總統杜特蒂。在杜特蒂掀起的毒品戰爭裡，成千上萬人喪命，國家陷入獨裁統治中。
作者：翁煌德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4.1.11
臉書粉絲專頁、部落格「無影無蹤」經營者；現任台灣影評人協會常務理事；現任Cinema at Sea – 沖繩環太平洋國際電影節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