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氧攀登世界高峰,呂忠翰:臺灣需要會探險的小孩

我是呂忠翰,大家叫我阿果,從事登山已二十六年,共累積十二次遠征八千米山峰攀登經驗,以及七座臺灣無氧首登紀錄。13歲我第一次攀登玉山時,曾經墜谷與死亡擦身而過,但我沒有因此退卻,支撐我登山的信念是:臺灣需要會探險的小孩,這是年輕人撐起下一代的勇氣。

登山家呂忠翰(阿果)。《群山之島與不去會死的他們2》劇照/攝影Katie Chen

許多人問我,為什麼要探險?為什麼要爬山?其實和山共舞是件非常有趣的記憶,尤其是這十年來,我帶著熱情與勇氣走向世界的舞台。

從小在鄉下成長的我,很早就接觸山林與大自然,在文化教育背景下,意外自承一種特殊的學習路徑。從隔代教養的鄉間放牛吃草,而後被丟到山林野放;轉入體制外的教育,擁有許多愛我的師長陪伴長大;進入國高中後,很快接受專業的登山訓練,從此就再也離不開野外了。

愛運動的我外表看起來就像原住民一樣,但不愛讀書的我,在旁人眼中似乎變成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孩子。其實父母不是這樣期待我長大,直至現今他們依舊認為,好好讀書才能上大學、將來出社會才能擁有穩定薪水工作、進而結婚生小孩傳宗接代,這些爸媽所期望的社會的傳統價值觀,我好像被念了快二十年,耳朵很硬的我,雖然能同理他們的期許,但對我的內在責任來說:「臺灣需要會探險的小孩」,這是我的初衷與信念。

登山家呂忠翰(阿果)。《群山之島與不去會死的他們2》劇照/攝影Katie Chen

登山不是數算成績,聆聽大自然充滿驚喜

我的山不是山巔,也不是踏數著山頭,或是數算成績般盲從追尋著我不懂的紀錄,對我來說把山當朋友,就像有什麼事情想與朋友分享一樣,告訴朋友(群山們)目前有什麼有趣的能力,或自己遭遇發生過的事情。想找個無人的地方,一起仰望星空分享,可能風稍稍帶來訊息、可能雲帶來了內心畫面、更可能是動物們的招呼,或者放肆的讓我淋上一場暴雨。

豔陽、搖晃的樹影、一朵轉角相遇的花草、翱翔劃破天際的老鷹、探頭探腦的黃鼠狼,這就是我為什麼要爬山的誘因,我想找這位聆聽大師,祂擁有的總是讓我充滿意想不到驚喜,烙印著好奇,那未知探索深深吸引著我的目光,也如藏鏡人般與我靜靜地對談。

孩子越來越怕黑,逐漸失去探險自然的能力

人來自大自然,因而會想回到大自然是天性,但是我們的文化跟教育,甚至社會規範都逐漸讓我們失去探險自然的能力。舉例來說,台灣的燈光又多又亮,生活中我們沒辦法去欣賞月光、感受不到什麼是滿天星斗點綴出來的壯闊,無法從最純粹的體會下認識大自然,也因此失去了真實與想像。試問,那我們有能力再去創作一首,如貝多芬的月光或表達深邃的星空嗎?

從事教育工作多年,看著孩子們也越來越怕黑,無法靜靜聆聽黑夜裏的蟲鳴蛙響、感受黑夜中那黑晶晶的雙眼,與充滿活力的世界。大多就是白天去動物園看懶洋洋提不起勁的動物,並且常看到想用亂吼亂叫的方式去引起動物目光,越來越少人可以理解,動物大部份是夜行的,他們的視力可能不是很全面,夜可以比較安全自在的活動,並且透過耳朵,嗅覺,經驗來活著。

八歲的呂忠翰。圖/呂忠翰提供

國三揹西瓜露宿玉山,難忘與山獨處的夜晚

記得我第一次露宿,是在二十幾年前的玉山北峰氣象站附近,國三的我跟著師長們上玉山,我們還揹著西瓜、躺椅等等,就這樣在玉山旁住了一個禮拜,露宿那晚是校長提議,請我們試試看與自己相處,告訴我們就帶著睡袋自己找個地方靜靜的窩著,直到如果會冷會怕回來山屋就行。

那是一個清風徐徐的夏夜,第一次獨自離開大家,從一開始的膽怯,時常回頭眺望北峰屋子的燈光,幾個轉角後因為需要攀爬的專注,逐漸忘記要回頭的感覺。稜線上游走,前頭的微弱燈光引導著自己,我找到一個剛好容身躺著的石頭縫隙裏,一邊可簡單避風,一邊是望著幾排燈火通明的西台灣,我已經忘記山屋離我多遠了,而溫暖的睡袋跟地墊,一罐保溫瓶,幾個小零食,就這樣等著月亮的升起。

那一夜對我很特別,月亮如同太陽般從東方出現,照亮著整片玉山,黑安靜了下來,山脈巨人起身離開,夜裡靜悄悄的,看著月亮來到了正上方,玉山主峰上發亮岩石,皺摺般線條像是燙過的黑西裝,忍不住思索,有機會爬上一爬嗎?稍微分心一下,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直到天明的日出。

呂忠翰第一次爬山的照片。圖/呂忠翰提供

第一次攀登玉山就墜崖,沒嚇到反更享受翻越山巔

玉山是我第一座攀爬的山,記得是在十三歲的時候,那時好像認為每個台灣人一定要在一生中爬上個一次。但有趣的是,我第一次爬山卻沒能思考這件事,因為還沒來得及想像前,就先墜谷了!

也許當時不知道爬山有什麼好玩,胖嘟嘟的我,只知道要揹負很多裝備、走好長的路程,看著走道都開好了路,感覺有點無聊,由於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在溪谷中玩耍,也喜歡跳石頭,於是左右兩側的石頭就變成了我的跳台,就這樣跳著跳著,開心一個人走在最後一個,一不注意踩上一個鬆動石頭,居然飛下了山谷。

記得只來得及短暫叫了一聲啊!眨個眼才驚覺還沒有死,原來是被岩壁上的樹藤抓住,還好沒有墜落很深,大約是四、五米高度。我站在橫長出岩壁的樹幹上晃呀晃,其實還來不及緊張,只知道自己還活著,要想辦法爬上去,試過幾次後,覺得沒有機會回到步道上,只好大聲呼救已經走遠的家人,最後我被用繩子拉上來才撿回一命。

玉山是呂忠翰第一座攀爬的山,右後方為玉山東峰。《群山之島與不去會死的他們2》劇照/攝影Katie Chen

回想起來,為什麼那次墜落我沒有被嚇到,從此不再爬山呢?

我想對我來說,大自然總是充滿驚奇,但也暗藏著危險,這是一種相輔相成的效果。一方面在大自然中逐漸成長茁壯,另一方面也學著體會弱肉強食的規律,想在自然中走跳,追尋存在的平衡,只能學習越來越堅強。

而反饋機制的成功喜悅,總是讓我想再一次的擁抱親近祂(大自然),自然而然不斷探詢著,享受翻越山巔的那一刻!

挑戰八千米山峰無氧攀登探險家呂忠翰。圖/呂忠翰提供

父母雖擔憂但從未阻擋冒險,攀登前怕回不來還寫下遺書

出門去探險的我,總是掛念著阿嬤、父母、舅舅等親人們,甚至一些同在探險這條路上的好朋友。我很少談起分離,因為台灣人忌諱談死亡,但對我來說人終須ㄧ別,就看是要談笑風生的走還是傷感的離別。

記得2013年,是我第一年挑戰八千米山峰攀登探險,那時其實很害怕無法再回來,還寫了遺書並把存摺放在房間,用一張紙條壓著,除了寫密碼外,還表達若意外離開,希望簡單燒一燒、撒一撒就好,以最不麻煩的方式結束掉渺小的一生,永遠在自然中遨遊天際。

自己或許可以很豁達,但回到另一面,對於家人來說,每次看我出門就像失蹤,回來有如撿到。我很少會打電話回家,也從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的行蹤,因為我很不喜歡麻煩別人,也不想讓辛苦的父母再為我付出。從二十歲後,我就獨立養活自己,雖然住在家裡但通常都是獨來獨往,盡量閃避任何焦慮來源,避免影響到自己,很多危險的冒險,甚至去搜救,他們其實都不知道。

爸媽一生都在為我們付出,用生命在為小孩奮鬥,忙於生活沒有機會探險,也沒有機會擁有自己的興趣,這是上一代流傳下來的普遍傳統思維。我很感恩,他們從來沒有刻意阻擋我從事冒險,但每回出發,我卻深切感受到他們其實很不希望我出門,那種深藏黯淡的焦慮目光,不偏不倚的直達我心裡。很多次我試著想解釋,但都失敗了,對我來說爸媽不會懂,反而只會更擔心。但這真的不是他們的問題,而是在生命中,他們沒能擁有過冒險與探索夢想的機會。

呂忠翰(左紅衣者)。《群山之島與不去會死的他們2》劇照/攝影Katie Chen

透過《群山之島與不去會死的他們2》,對我來說最棒的是讓爸媽來看看他們的孩子走向大自然的樣貌,可以很有自信、也可以自在、甚至更可以看到面對痛苦與挫折死亡的勇氣。那是臺灣人需要的,也是我們年輕人如何撐起下一代的勇氣。

感受聚離中的距離,恐懼與未知是必然的,但勇敢與堅定的意志,也是篤定的!

【延伸推薦】
節目|群山之島與不去會死的他們2:『群山之島』第二季,嚴格說,並非只是第一季的延伸,而是在經歷了第一季之後的一種蛻變。第二季,我們尋覓了呂忠翰、李佳珊、張國威、巫瑪芙、馬詠恩等五位傑出的臺灣登山家,繼續帶領我們看見更核心的山林世界。山,真的把我們每一個人的靈魂,放大了。

文章|冒險的本質:從尼泊爾登山隊成功登頂K2峰談起

文章|登山的當代意義

文章|超過3千公尺的高山裡,有那些深山傳說?

文章|臺灣溪降先鋒李佳珊:深谷就像壓抑情感的沉積,理解山下世界是最巨大的攀登

文章|登山者張國威:別在意高度與名氣,也別滿足於既有路線

文章|高山協作嚮導巫瑪芙:不要害怕開始,揹30公斤也要堅持走下去

文章|獵人歌手馬詠恩:把夢想寫進歌裡,成為一個努力、認真、好好的布農人

作者:呂忠翰(阿果)
責任編輯:陳逸雯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3.06.30

綽號:阿果

本名:呂忠翰  

今年:39歲(八月就40歲了)

2011年至今擔任全人中學任職指導戶外教育

2013年至今保持著海外八千米攀登計畫。

 

基本資歷:

從事登山二十六年的經驗

教育工作十一年

職業木作裝潢師傅八年(乙級證照)

 

特殊資歷:

十二次遠征八千米山峰攀登經驗

七座台灣無氧首登

 

我戶外想法:

山是朋友,就像與大家相處一樣,彼此保持熱情與學習,更提醒自己:不必在乎站得多高,而是對生命熱忱跟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