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詠恩,布農族,來自花蓮馬遠部落,Tulbus是千百年來承襲下來真正的名字,它是一種樹的名字,叫『櫸木』,而這種樹,跟布農族的生活息息相關,包括建材、木柴、工具等等。我也是一個歌手和音樂創作者,用歌曲延續和記錄了很多故事,我認為先了解自己才有資格分享,期許透過尋根返家的路途,真正成為一個Bunun布農人。
在部落在族裡,通常要更誠意介紹自己的時候,我會說「Ma nak ngaan a tupaun tu Tulbus Mangququ taingka sia Isnangkuan」(我的名字叫做Tulbus,Mangququ是我的家族名,Isnangkuan是我媽媽的家族名),從這裡大概就可以知道,你是哪一家的孩子、你的長輩是誰、來自哪一個部落,這很重要,因為你必須知道你是誰。
如果你還不知道你是誰,不要急,慢慢找回來就好,就像布農族在唱歌的時候,總會找到你適合的聲音位置,就像走進山裡的時候,山總會給你安心舒適的定位。而我更多的時候,是一個歌手和音樂創作者,來自花蓮馬遠部落的青年。返家行動十幾年當中,有著非常多的感恩和學習,這條路不會停歇,會繼續謙卑地走。
要說夢想,現階段對我來說,好像有點遙遠,也似乎想不太出來。但若要回想起小時候的夢想,大概就是當老師吧!
而當我在思考這件事情的時候,腦海裡,閃出的想法,好像就是Malmananu(努力)、Maqasmav(認真),把眼前的事Mapisihal(好好的),跟我生命和生活也比較有連結。在我的成長歷程以及經驗裡,都是這樣的學習著,而Pinanam(練習)這件事情,在這裡面幾個狀態裡,扮演著很重要的過程和角色,再來,若要說夢想的起源和延續,則是跟部落、山,以及Bunun和歌息息相關。
跟隨阿公打獵習得理解與尊重,成為人生養分和夢想起源
先從夢想的起源和延續來說吧!大一那年,在花蓮教育大學念書,當時,我拜託阿公帶著我上山,去看獵場。阿公是部落的資深老獵人,照理來說,他只要上山,一定有獵物;然而,那整整五天四夜,卻一無所獲。
阿公似乎並不在意,一路教我,怎麼看林相?什麼時間點會出現什麼東西?什麼地形會出現什麼動物?什麼東西可以燒?誰的傳統領域不能進?哪棵樹下可以休息…
印象很深刻,我們走到了坍方區,阿公回頭跟我說:等下的路很危險,阿公會走在前面,幫你做記號。土石軟,阿公刻意把腳印踩得很深,讓我可以很紮實地踏著,他說:「這樣走,你就不會跌倒了。」
隔一天,我們繼續走,阿公一路教我歌謠,當看到中央山脈時,阿公說:「Uvaz(孩子),這山下的平原,以前都只有我們在這邊生活,遷到馬遠部落後,好多人都來了。以後你長大,去外面工作,要怎麼跟別人相處呢?」
當我還在思考這件事時,阿公就拍著我左邊的心臟,用母語告訴我:「mainna isang(從心裡),先了解自己,要先認識自己是誰,從理解你身邊的人開始。理解你的血液和生活周遭發生的事情,你才有資格跟別人分享。然後,記得去尊重、欣賞跟你膚色和語言不一樣的人。」
就因為這樣一段話,一路點醒了我後來在做的任何事,也就是誠實、責任、和分享,這都是成為我心裡重要的初衷與養分。
走在山路的獵人歌手,把夢想寫進歌裡
也是從那開始,彷彿不是那麼刻意地、而是自然而然地,我也把夢想寫進了「歌」,用「歌」,延續和記錄了很多很多故事。
定義一個夢想也許很難,但如同我們台玖線樂團寫進歌裡的:「我們都是走在夢路上的人。」這幾年下來,Pinanam (練習)的事情越來越多,累積很多事情和經歷,更多了很多身份,若要選,我通常大概會說我是「走在山路的獵人歌手吧!」看起來是很簡單很無趣的身份,但對我來說,卻是我生命的承載和寫照,都是我現在和未來正在和繼續做的事,那個唱歌的、那個尋根走山路回家的、那個會打獵的、那個在部落做事情的…
這些年,除了音樂,我始終還是個部落青年。
繼續的Malmananu(努力)、Maqasmav(認真),把眼前的事Mapisihal(好好的)。成為一個真正的布農人,讓傳統領域不再只是憑空想像,更讓音樂和文化的滋養,成為一條常常走的路。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用行動證明。
尋根的山路重新認識自己,夢想就是回到布農祖居地
正在做的事,從開始到現在,滿心感恩,前前後後約十幾年,跟著部落青年們,不僅僅是生態調查,也是尋根,更是重新認識自己。雖然不盡完美,但每年每趟的上山,彷彿都在重新梳理自己、檢視自己、調整自己,更懂得謙卑、更懂得分享。
每次尋根的山路都要好幾天,記得當第一次抵達南投與花蓮的交界,就快要抵達真正的家,那時,我望著對面的山,那是真正的祖居地,許下諾言,一定回來。而後幾年間,雖每次因不同因素而折返,但都心心念念著下一次啟程,許下「小小的夢想,回到家。
Min Bunun(成為布農),是一條永無止境的道路。若問我,來來回回的最大動力究竟是什麼?我會說:「我們很努力地在各種海拔高度間,不管天好與壞,練習老人家當年的呼吸、練習說族語、練習彼此照顧彼此分享、練習走路,那會讓我們擁有真正的自信,也才能真正成為一個Bunun布農人。」
就在2018年1月30號,經過翻山越嶺,領受任何崎嶇,我們終於抵達。看到石板屋時,我閉上眼,試著想像:如果周圍的造林都不在,老人家還在時,哪家煙會先升起?我們此時穿著族服,小聲地唱歌,想著這裡是家的開始、名字的開始、故事和歌的開始…那時我已經泣不成聲,敬上一杯酒,感謝祖靈。「那像在你最累的時候,看到最思念的人,就在那裡給你力量、給你擁抱。」看到石板屋那刻,我感覺老人家在告訴我:「孩子你來了。」
練習成為布農,先了解自己才有資格分享
因著這個「小小的夢想」,往後,我們繼續走、年年走,以部落為主體,讓這路變成一條常常走的路,不再只是尋根,而是生活裡的一部份。讓傳統領域不再只是憑空想像,而是真正能以肉身保護、對外主張開放主權的所在。並且分享給願意跟我們走進山林,愛土地的人。
而現在,持續在音樂創作路上走著,也持續在山裡走著,以阿公當年帶他上山的獵場為起點,無數遍往往返返間,一次次練習「成為布農」這件事,從走路開始。「從心裡,先了解自己,才有資格分享。」——阿公的話,像星星與月亮,一路照耀著這條成為布農的回家之路,才有力量繼續做夢,繼續讓夢延續。
在小小的夢想裡,「出去」都是為了「回家」
而那些跌跌撞撞,都是讓我成長的養分和力量。
往mai asang(舊部落)的路
是往家的路。
這個世代的布農丹社Bunun Takivatan(布農族丹社群)孩子的我們
用我們習慣和擅長的方式
用歌把路唱出來、走回來
紀錄和整理dan(路)跟mai lumaq(家屋)
練習在那個海拔、林相、溫度、濕度
練習走路
練習負重
練習全程講族語
練習真正的射耳祭
練習成為Bunun(布農族)
Min Bunun!(成為人)
謝謝土地給我們的養分和力量。
而「行動」總是在崎嶇的歷程中
讓我們越走越久
走越久就越堅定
越堅定就越謙卑
而這些路
會一直一直繼續誠實的走和守護。
Uninang !(感恩)
Tamasaza ata!(我們一起努力)
臺灣的美來自多元包容,進入山林更要謙遜虔敬
被海擁抱的臺灣,之所以美,我認為,就是它的包容,有著很多元的存在,有高山有深谷、有溪流有海洋、有不同的族群、也有不同的信仰。我始終覺得,在登山技術、裝備、觀念裡,我絕對不是頂尖和專業,我只是「回家」行動中的孩子,但有太多力量和養分堅定我繼續走這條路,一路邊走邊學習,並欣賞和學習臺灣登山家們的分享。
有幸能參與群山第二季的拍攝,藉由這個契機,並透過導演和劇組工作人員的專業,更深的感受應該是說,透過他們的敬業,在這樣的有著安心感的氛圍,我可以舒適的並更坦誠地,跟著Umav巫瑪芙分享一個不同的角度,那就是我們跟山的關係、跟土地的連結、跟人和自然萬物的學習。
那個「Bunun」想說的,不僅是漸漸地看見布農族跟這裡的脈絡和文化,更多的是這個「Bunun」也包含了你和我,也就是所有有氣息的人,在土地上更謙遜更虔敬,「它」— 土地,會給你有力量的溫柔擁抱。
最後,分享一段參與群山第二季的感動,是個開始,且不會是個結束,更是延續和分享:
進山、敬山
用不同的視角與山學習。
因為在山裡
在大自然裡
我們都只是那個一點點
不只是技術、裝備、觀念等提升而已
而是越走越遠、越走越久
更謙卑更虔敬
感謝主、祖靈、土地
以及滋養我生命的
部落、家、家人
Amin Bunun(所有的人)
Tuza tu uninang!(真正的感恩)
Miqumisang!(平安、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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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馬詠恩
責任編輯:陳逸雯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3.07.21
我是詠恩,布農族,Tulbus是千百年來承襲下來真正的名字,它是一種樹的名字,叫『櫸木』,而這種樹,跟布農族的生活息息相關,包括建材、木柴、工具等等。而我更多的時候,是一個歌手和音樂創作者,來自花蓮馬遠部落的青年。返家行動十幾年當中,有著非常多的感恩和學習,這條路不會停歇,會繼續謙卑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