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原境生前是台灣教會公報社記者，他染了一頭鮮明的彩虹髮色，他原本不認為自己的同志身分與基督信仰有牴觸，但「下一代幸福聯盟」等教會組織反同的氛圍，加深了他的心理壓力。曾遭霸凌、躁鬱症纏身、多次自殺未遂的他，成為紀錄片《上帝上帝，祢在哪？》的受訪對象，想讓教會界聽見同志基督徒的心聲，但在疫情期間，張原境的躁鬱症益發嚴重，於2021年6月結束生命。
張原境在世的最後一段日子，他在日記裡寫道：「我是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同志基督徒，我愛神，我也相信神愛我。」
張原境自述，他從小就是過動兒，媽媽會固定帶他進行早療和諮商，他常因為情緒失控和同學起衝突。國中後因為個性陰柔，逐漸成為同學欺負的對象，還曾被同學用石頭丟到後腦勺而受傷，即使媽媽出面和學校溝通，他的處境仍不見改善。
張原境從國小開始上教會，因為他覺得教會音樂班，是他唯一可以得到包容和支持的環境，直到準備考高中，媽媽希望他能專心讀書，不讓他參加教會音樂班，他才和熟悉的一群人漸行漸遠。
2014年退伍後，張原境踏入職場，因為很在乎別人的眼光，習慣將焦慮、負面情緒壓抑住，他漸漸被躁鬱纏身，甚至試圖輕生，因為恰巧被同事發現而獲救，他也開始定期看精神科服藥。
同志身分與基督信仰有牴觸？
病情穩定後，張原境想起了小時候待過的教會，《聖經》中有一段經文：「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祢與我同在，祢的杖、祢的竿都安慰我。」讓他深受感動，他也開始在台灣教會公報社擔任雲嘉南地區的記者。
張原境有一頭鮮明的彩虹色染髮，他也喜愛穿戴彩紅色的服飾。張原境原本不認為他的同志身分與基督信仰有什麼牴觸，直到婚姻平權法案二讀時，教會界成立「下一代幸福聯盟」，動員十多萬人在凱道上聚集，對同志族群造成很大的壓力。
張原境開始閱讀相關書籍，積極去認識一些對同志友善的牧師，試圖理解《聖經》裡面是如何去談論同志議題，當時長老教會也在北中南舉辦講座，場外有許多人舉著「家庭婚姻 ‧ 一男一女」的牌子，看在張原境的眼裡，這些標語用詞嚴厲，氛圍肅殺，他覺得這些人似乎沒有把同志當作人類在看，他們沒有想過同志看到這些標語，會有什麼感受。
2018年，同婚法公投在即，長老教會的牧師在某一場教會主日中，表示同志運動有違基督教義，教會傾向立專法保障同志……，那天主日後，大批會友蜂擁而上，到大廳簽署了反同婚公投連署書，張原境沒有料到自己所屬的教會竟然會有這樣的舉動，當場崩潰大哭。
張原境從小就自我形象低落，教會公開表明反同婚的立場，更觸發他累積已久的壓力。他覺得：「好像你們都不覺得同志會受傷，好像你們都不覺得真的有同志會因為你們這些言論而死掉，好，那我就死給你們看！」
憤怒、憂傷、感覺自己不被重視……，種種負面情緒，讓張原境再次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內心的他，還是想要活下去。2019年，同婚合法通過，台灣正式成為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法制化國家，教會界也逐漸不再談論同婚議題，但那個傷口仍然在張原境的心中隱隱作痛，他在尋找愛，在尋找一種群體的認同感，而這世界上似乎沒有一種愛，能夠填補他心裡的黑洞。
2021年，張原境答應成為紀錄片《上帝上帝，祢在哪？》的受訪對象，因為他覺得被記錄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他想為自己的人生留下一些什麼，更大的心願是，他想讓教會界聽見同志基督徒的心聲。
教會傳道師：「性向」並非基督信仰的核心主題，為什麼要因此引發對立？
小恩是張原境的好友，紀錄片拍攝時在台南就讀神學院，他從小就是基督徒，國中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喜歡的對象跟別人「不太一樣」。在考神學院的過程中，小恩曾因同志身分受到不公平的對待，但是他並沒有放棄，繼續追求自己的信仰，並且在性別平權、同志平權運動上長期耕耘並發起「微光計畫」支持教會中的同志族群。小恩說：「我覺得上帝的創造不是只有這樣子，我知道上帝創造我們，不是為了要讓我們來受苦的。」
時任長老教會傳道師的許雅茹，一直關心著張原境。她認為，基督信仰強調的是人是靠耶穌基督才能得救，不是靠「我的性向正不正確」得救，既然「性向」不是基督信仰的核心主題，那為什麼大家要在這件事上引發對立？
張原境在日記中寫道：「任何人都無法理解別人的痛。那刻，我們只需要一個『扶羊人』，即使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蹲在讓人難受的雨水裡，但也願意抱一抱，扶一扶。那已足夠。」
2021年疫情期間，張原境的躁鬱症益發嚴重，一天要吃10.5顆藥。他沒有讓父母知道他的狀況，因為他不想讓媽媽擔憂，他覺得媽媽比他更缺乏支持系統。6月的某一天，張原境再次尋短，這一次，沒有被人即時發現。
張原境的離世，讓紀錄片導演謝淨亘、小恩、前傳道師許雅茹，還有他的好友、室友……等，都感到懊悔傷痛，情緒久久不能平復，質疑自己似乎有某部分沒有做好。或許這當中，有上帝要給每個人的功課，如同小恩在神學院畢業典禮上曾說道：
「在這個基督徒只有百分之五的國家裡，大家多少都有經歷過跟這個世界不同的價值觀，（所）帶來的誤解和挫折，這種弱勢，、這種社會邊緣的經驗，有幫助我們比較能同理其他的邊緣者嗎？我們的共好是建立在怎樣的基礎？我們的『好』，是包括什麼人？又有什麼人沒在裡面？」
【延伸推薦】
紀錄片｜《上帝上帝，祢在哪？》：教會牧師要求信徒簽署反對同性婚姻公投單，一位染著七彩頭髮的教會青年，燃起憤怒和不滿想要證明自己的存在，毅然決然離開教會，展開追尋自己與信仰的對話。
文章｜教會對同志族群的意義？牧師黃國堯：願所有人都可自由地信上帝、自在地做自己
作者：文蔚然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5.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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