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森林所博士，雖然從小就有機會接觸大自然、在山林裡玩耍，但直到踏入登山領域，才深刻感受到植物多樣性的魅力。我永遠記得，第一次在工作的熱帶植物園裡，看到龍腦香種實飄落的瞬間，心中有多麼震撼！原來在人類之外，一直存在許多我們忽略的生命形式，透過紀錄片《綠色星球》擬人化且極富戲劇張力的微觀視角，我們有機會翻轉認知，重新認識這個絕美但也充滿心機、互相鬥智的綠色世界。
從小住在臺中東側的山腳下，放學後最主要的休閒活動就是去後山裡玩。山裡頭有林間飛舞的小鳥、有小溪裡藏著的魚蝦，有溪畔顏色、姿態各異的蝴蝶和蜻蜓，這些動物構築了幼時我對大自然最基本的認知；而關於植物，我是始終不曾留意過的。直到上了大學，才從登山的旅程裡驚覺，原來天地的構建，除了地殼與山脈，更有植物的形塑。植物在地表之上構建森林，成為人類之外，絕大多數陸域生物的棲息之所。
因為海洋，地球從外太空望去，是一顆藍澄澄的星球。但在人類主觀的視角裡，地球又是一顆怎樣的星球？或許，那是一顆孤獨的星球。現代人對於人類之外其他生命形式的認識與瞭解，至為陌生。多數人們窮其一生，只關心著自身的生老病死，或是「智人」這個物種的歷史與偉大。我們好似自顧自地生活在這顆星球上，對於組成這個星球上各大生態系的生物，充滿許多謬誤或刻板的理解，尤其是無聲無語的植物。
植物的陽光爭霸戰：寄生、毒殺、小心機充斥就像人類世界
現代人，大多生活在大大小小的都市裡。在裡頭，我們是主宰，我們栽種植物，以妝點市容。但事實上，一旦離開了都市的範圍，四周便是由植物主宰的國度。鄉鎮道路旁，植物們虎視眈眈，伺機奪取柏油路面下的土地。水泥屋舍的周遭，各類植物伸長莖條、枝椏，為了爭奪陽光，無聲無息地侵入你我家園。還記得嗎，科幻影片裡呈現的文明末日，其景色往往是一片壯闊、野性的森林。我們在這星球上，必須時刻努力地存活與繁衍，以防一時失勢，數量減少，世界會很快地被佔據。
現代人對植物的刻板印象之一，便是視其為無害、溫順的存在，有些人甚至沒有將它們視為「活生生」的生物。諸般誤解，只因植物與我們的生命形式看起來差異甚大，除了不能言語，更在於不會移動。然而，只要曾經目睹過植物如何毒殺同類、寄生他物以求存活，就能理解，在植物世界有著太多人們意想不到的面貌。
熱帶雨林最高大樹群「龍腦香」，帶翅種實遷徙宛如壯觀流星雨
我們大可用熱帶雨林中最為高大、壯碩的樹木類群「龍腦香」為例。每隔數年而至的特定日子，它的翅果們集體行動，身影風馳電掣，我們往往還來不及定睛注視它們的身影，就飛走了。然而，儘管我這樣說了，你仍不會相信，因為大樹一旦紥根，便佇立到死，這是人們一般所認知的常識。但一棵大樹的組成不是只有樹幹、樹葉，還有果實，這卻是人們經常忽略的知識。
龍腦香科物種的種實大多帶翅，能搧動氣流而行。豐年期時，它們每棵樹皆盛實累累。彼時一陣風起，富含營養的種實從數十公尺高的樹冠層上飛落，在重力的牽引下，盤旋狂舞。或許，掉下的果實有成千上萬個，景色一如墜落的隕星，一如一場大雨。
在我長期工作的熱帶植物園裡，科學家們也種植了大面積的龍腦香科植物。雖說這個家族部分物種分泌的樹脂，是舉世聞名的名貴香料「龍腦香」的原料。但科學家的目的並非想要製造香料，側重的是它們在天然熱帶雨林中所扮演的生態角色。比如，當森林中的龍腦香科植物集體結實，以果實為食的動物也就有了飽餐一頓的機會。龍腦香何以每隔數年才會進入豐年期？它們又為何能長成其他物種不能企及的高樹？我們對這些問題，所知甚稀。
對龍腦香的無知，其來有自，因為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沒見過龍腦香，包含我，也包含許多植物科學家。至今，我仍然清晰記得，當我在熱帶植物園裡，第一次見到從樹梢上飄下的望天樹（產於中南半島北部的一種龍腦香科物種）種實時，心中有多麼震撼。我親眼目睹了一棵參天大樹的遷徙，雖然整個過程可能不到一分鐘，像是沒看過癮似的，我拾起掉落的種實，小心翼翼捏著它的翅膀，用力將它拋向空中。龍腦香的種實再次短暫旋轉起來，卻很快便落了地。於是，我跑到了辦公大樓的頂樓，將種實拋下，盯著它在空中多停留幾秒之際，我自此相信：原來大樹會移動。
《綠色星球》翻轉人類孤獨認知，真實影像開拓生命視野
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覺得，《綠色星球》足以稱得上是一部經典影集。所謂經典，在於不論何時、何地，或是多少次欣賞它，我們都能從中獲得啟發。在《綠色星球》裡，我看到了婆羅洲熱帶雨林裡，一群龍腦香種實降落的光景，以及野豬取食種實，津津有味的光景。這令我深深震撼，因為那不同於我在植物園裡，只有單薄的一顆種實的回憶。《綠色星球》是現代人透過科技之力，將熱帶雨林與龍腦香，這些代表人類之外，其他生命的形式投影到觸手可及的生活中的一種嘗試。科技在此，並非一如慣常，用於人類自我生存與資源的開發。
人類一直是一個孤單的物種，放諸現時生物界，多數生命譜系都有自己最近緣的同屬姐妹物種存世。唯獨人屬，只剩下我們一個物種。也因此，若我們始終只在乎自己，那麼地球的確就會是一個孤獨的星球。而《綠色星球》這套影集的誕生，我相信正是為了翻轉這樣的認知。人類之外，一直存在許多我們忽略的生命形式。不再依靠文字，靠著真實的影像紀錄，我們得以離開都市生活的侷限視野，目睹這顆綠色星球的模樣、與植物共存的國度。
【延伸推薦】
紀錄片｜《綠色星球》：植物看似優雅靜止，彷彿過著隱祕的、不可見的生態小日子，但其實在我們看不見的細微時間隱藏下的世界裡，植物和動物一樣，具有攻擊性、競爭性和戲劇性，為了食物（養分）、陽光、繁殖和散佈種子等大小事，也是和江湖武林一樣，有一場又一場的惡鬥大比拚。
文章｜植物的愛恨情仇就像人類世界縮影，環境教育源自對生命的同理
作者：游旨价
責任編輯：陳逸雯
核稿編輯：吳小瑾
出刊日期：2023.12.21
臺大森林所博士，熱愛山林與自然，行蹤踏遍台灣山野，亦數次前往世界各地採集與觀察植物，靠著野外工作凝聚自身在高山植物議題上的見解，並以瞭解全球山地植物多樣性的起源為職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