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特殊清潔工作中看到的人生:貧困、冷漠與孤獨死的死亡印記

「特殊清潔工作」專門清整「非預期死亡」現場,例如命案凶宅。特殊清潔是一種追尋的過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觀察死者遺留事物與整理遺物的過程中,「祂」的過往逐漸清晰,清掃時傾聽旁人口中的「祂」,進而拼湊出曾經活著的故事,與尋找死者想要交託之物給予牽掛之人,清理只是一種手段,讓生者與死者之間能夠好好對話,也設法找到自我救贖的答案。

特殊清潔現場。圖片來源/《盧拉拉特殊清潔記事簿》臉書粉專
特殊清潔現場。圖片來源/《盧拉拉特殊清潔記事簿》臉書粉專

有人問過我:「清理現場時看到這些環境,會不會覺得很不現實?這個世界很不正常?」

或許,這場景才是真正的現實,沒有經歷不代表沒有發生,我們早已習慣了自身所體驗到的生活,甚至會認為這就是一切,就越難發現在某個角落,有人正孤伶伶活著直到死亡到來,直到多日後被人發現,才讓人記得「祂」,這些遺留下來的痕跡,是「祂」曾存在過的證明。

從事這份工作前我也以為需要進行特殊清潔工作只是偶發個案,會不會沒做多久我就要重新找工作了?卻沒想到這工作一做就那麼多年。每當看到一些特別髒亂的特殊清潔現場時,心裡就會有個疑問,「這樣的環境,怎麼能夠住人?」看著亡者家屬對此事不管不顧,會想著「是什麼樣的原因,才能造成如今的冷漠?」

常聽人說:「電視劇為了吸引觀眾目光,所以會過於誇飾。」但我可以很肯定的說,電視劇所播已是美化過後的現實,讓人對社會與生活中的一些沒實際經歷過的事物加深感知,如果真依照實際情況進行演出,我想很多人都難以接受,甚至會懷疑人性。

垃圾、排泄物、蛆、蒼蠅與死亡印記

每一次的清理過後,我的心情都會很鬱悶,現場的景象都會在腦中不斷浮現,夜不能寐,自我用書寫的方式來宣洩後會覺得好些,後來我一直以為可以用工作與生活上心境轉換來有效切割這樣負面的情緒,卻發現我還是太天真了,每一個死亡的現場其實已烙印在腦中,漸漸影響了自己而不自知,不斷積累的壓力與情緒讓我陷入憂鬱情緒當中;或許有人無法相信,只是清理現場而已,為何會有這樣的情況,但是在清理這些脫離了「常識」的居住環境,滿地垃圾與排泄物,堆積的酒瓶及成藥,蠕動的蛆與漫天飛舞的蒼蠅,都讓我會去懷疑這是否是現實?不容懷疑這是要進行處理的案場,這就是現實。

服務的對象大多有一個共通特點,就是生前已經多年沒有和家人聯繫,身邊知心好友不多,甚至鄰居也不知道旁邊到底住了誰。

特殊清潔工作是一種追尋的過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在其中個觀察者與傾聽者,觀察死者遺留事物與整理遺物的過程中,祂的過往逐漸清晰,清掃時傾聽旁人口中的「祂」進而拼湊出曾經活著的故事,與尋找死者想要交託之物給予牽掛之人,清理只是一種手段,一種讓生者與死者之間能夠好好對話的管道,也設法找到一個自我救贖的答案與道標。

同時特殊清潔工作也是個「善後者」,有多少的忽視,就會造成多少麻煩,在多日才被人發現的死亡後,必須在惡臭的環境下清理汙物,將死者遺留下來的痕跡抹去;收拾整理每件遺物,進行分類揀選後交予到家人手中,不只是清除死亡現場,更是清理著在現代社會下,感受富足與便利的同時,所帶來的貧困與冷漠所產生的死亡印記。

貧窮與獨居,是大部分清理現場所看到的情形,每當看到這類場景,就會想到在社會的角落裡,有很多人苦苦掙扎求生,我們匆匆走過卻沒看到。工作,是為了讓自己可以去過想要的生活方式,活著不因為缺乏而憂慮,過著有品質的生活,甚至為自己找一個可以安身之處。卻有人每天從早到晚不停的工作,收入在面對房租與生活花費後所剩無幾,每天忙碌,只為了能夠生存下去,對未來有何盼望?只求能領到下一次薪水之前可以好好活著。

貧窮與獨居造就「孤獨死」現象

曾在一個老舊街區進行工作,凋敝的建築顯示出昔日繁華不在,室內不斷隔間結果下,每個房間只留下僅兩三坪的空間,簡單的家具就佔據了大半空間,其他住戶聞到開門後傳出的異味也僅是皺眉抱怨一下,接著便紛紛開始在走廊上談論起有多久沒有看到祂了,對於這樣的事情或許早已習慣,與其在意有室友離世,日子還是要過,這層樓的住戶每位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者,有的拿著洗碗手套準備外出,有的在收拾回收物,有的拿著掃具就出門了,想像中,應該享受退休生活的老人們,現實中卻是蝸居於此,仍得工作賺取所需,依然沒有一個可以好好安身的所在,到了這樣的年紀,還是需要不斷工作,才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也才能求得溫飽。

房客只能住在這樣的環境,房東是壞人嗎?但是換個角度想,如果你是房東,願意將低樓層的房子租給那麼多老人家嗎?沒有對錯,各有答案,各有苦衷。

特殊清潔多半與死亡分不開,這工作裡看到無常即有常,生死之間,看到人是向死而存在,也有人在死亡前,已放棄活下去的動力,活著,只是等待解脫之日到來。

社會與經濟型態轉變,人和人之間也不需像從前彼此緊密維繫即可進行經濟行為。在通訊成本變低以後,很多的聯繫方式開始用「訊息」來代替而沒有與人好好交談,有多久沒有好好跟家人說說話。加上資訊與娛樂媒體的發達後,更容易陷入於社會孤立與自我隔絕狀態,也加深孤獨死的風險。

或許,孤獨死就是現代社會所面臨的未來。如果真的能夠重視這樣的議題,會有一天能夠找到解決的辦法。

影集《人生清理員》講述特殊現場清潔工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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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盧拉拉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4.09.05

盧拉拉

特殊清潔與心情札記

生前整理士1&2級、收納士 1&2級、遺品整理士、事件現場特殊清掃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