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跟孩子逛美術館?用提問與對話感受藝術的輝煌、自由與野放

第一次去柏林,就離不開了。柏林的野,是允許每一個人的邊界起毛分岔而不必遮掩。城市性格中的自由、真摯和包容,可以在任何一個人的臉和一片草皮上看見。於是,我跟七歲兒子常常坐在博物館島的草皮,享受古老的建築和鮮嫩的自由氛圍。當我們走進島上的其中一座博物館「柏林舊國家美術館」,我們的驚嘆和對話,引領我們走進無限的風景。

作者與孩子常常坐在柏林舊國家美術館的草皮,享受古老的建築和鮮嫩的自由氛圍。照片提供/吳俞萱
作者與孩子常常坐在柏林舊國家美術館的草皮,享受古老的建築和鮮嫩的自由氛圍。照片提供/吳俞萱

博物館島位於柏林的核心,曾是皇室宮殿的花園。《世界八大博物館巡禮》介紹的其中一座「柏林舊國家美術館」(Alte Nationalgalerie)是19世紀普魯士國王建造的第一座皇家博物館,國王還陸續修建了展示藝術珍寶和考古文物的另外四座博物館,創造出柏林輝煌的博物館島。

我對柏林舊國家美術館印象之一便是「輝煌」,磅礡的建築融合了古典主義晚期和早期文藝復興的聖殿風格,建築的後殿具有教堂的特點,大台階具有劇院的特徵,內部的圓頂大廳仿照羅馬萬神殿的模型,整體呈現國家、歷史和藝術的統一神聖性。正如紀錄片《柏林舊國家美術館》揭示的,德國的國家本質是不穩定和分化的,美術館的空間和藏品展現了國族社會共識和身分認同。

柏林舊國家美術館對岸的草地上,假日聚滿人潮在野餐和聊天。照片提供/吳俞萱
柏林舊國家美術館對岸的草地上,假日聚滿人潮在野餐和聊天。照片提供/吳俞萱

親子同逛美術館,一起探索顏色很怪的天空

走進柏林舊國家美術館,很快就會感覺到宏偉的空間承載著細膩的光線和華麗的廊道、拱形穿堂和地板磁磚,每一個展間的天花板和壁面色彩因應國際化的展品調性而妥適變換,唯一不變的是精雕細琢的金色畫框,尊貴地撐起19世紀德國浪漫主義到法國印象畫派的藝術作品。

走進柏林舊國家美術館,很快就會感覺到宏偉的空間承載著細膩的光線和華麗的廊道。照片提供/吳俞萱
走進柏林舊國家美術館,很快就會感覺到宏偉的空間承載著細膩的光線和華麗的廊道。照片提供/吳俞萱

我跟兒子在美術館體驗巨幅畫作帶來的強烈身體感,以及每一個筆觸所引動的感官啟蒙。我習慣快速瀏覽一個展間的所有作品,再回到那幾件深深吸引我的作品前去細讀它的動勢、起伏的張力、獨特的餘韻。我兒子的觀展節奏則是緩慢地一個接著一個去看,運用相同的時間和專注力,去感受那些作品的內容,自然地發出驚嘆:「太酷了!為什麼天空的顏色這麼奇怪?」

孩子的提問就是他學習的入口,所以我會順勢追問而不是直接給出答案:「為什麼這個畫家用了這個顏色讓你覺得奇怪?奇怪在哪?你覺得他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顏色和情緒的關係是什麼?」討論會讓孩子進入賞析和思考的審美狀態,更細緻地回應自己的感受和作品的表現形式。

吳俞萱的七歲兒子參觀柏林舊國家美術館。照片提供/吳俞萱
吳俞萱的七歲兒子參觀柏林舊國家美術館。照片提供/吳俞萱

畫作隱藏歷史軌跡,主動查詢讓藝術學習更立體

當然,我們也會碰到討論的瓶頸。例如,當我們站在柏林舊國家美術館阿道夫.馮.門澤爾的一系列歷史寫實畫作前,我們可以看他如何精密詳實地捕捉皇室慶典、貴族音樂會、宗教典禮的場景和人物細節,也能討論他如何打破御用畫師的常規,表現群像之中生動自然的各種表情和體態,不刻意美化和神化統治者的威權。

但是,當我們看見腓特烈大帝和他的將軍在出征前的對話場面,我們無法理解畫作中央那一小塊沒有上色的白面,露出淡淡的炭筆草圖,這究竟是畫家沒有時間畫完,還是他刻意留白,表現他的政治立場?或是,這是後代的塗抹痕跡,有其他現實和美學上的考量?我和兒子的這個困惑,就不適合停留在討論和詮釋的階段,需要更進一步去查詢資料來理解這一幅畫的來由,於是,我們發現這是畫家特別重視的一幅巨作,卻來不及畫完最關鍵之處,他就過世了。

吳俞萱和兒子參觀柏林舊國家美術館,孩子的提問就是學習的入口。照片提供/吳俞萱
吳俞萱和兒子參觀柏林舊國家美術館,孩子的提問就是學習的入口。照片提供/吳俞萱

博物館守護藝術遺產,也是文化的生產者

紀錄片《柏林舊國家美術館》邀請學者、藝術家、攝影師、博物館館長針對幾幅館內的知名畫作《海邊修士》和《死亡之島》,提出他們的專業分析和見解。主要嚮導柏林前衛藝術家卡特琳娜.葛洛瑟的目光如炬,言語清晰且批判力道生猛。她為觀眾的視線引路,考究印象派畫家馬內肖像畫作中的情緒、人物身體比例、刀鞘般的衣袖、色彩的意味,提醒我們透過不同方式來貼近創作者的美學意識,並還原歷史的發展脈絡,帶我們去理解畫家在當時的技法突破和觀念革新,去定位一幅畫作的經典意義。

館藏|弗里德里希《海邊修士》1808-1810年。劇照/《世界八大博物館巡禮》
館藏|弗里德里希《海邊修士》1808-1810年。劇照/《世界八大博物館巡禮》

難以想像距今90年前歷經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嚴重破壞,柏林舊國家美術館還能保留建築的結構,將幾乎全毀的空間復原到現在這樣的氣勢並充滿歷史的細節。美術館的建築本身已是一座紀念碑,而珍貴的藏品也曾遭受破壞和遺失的劫難:納粹政權強行沒收他們視為「墮落藝術」的作品,暴力銷毀或轉賣國外,後來有的畫作才又命運多舛地回到柏林舊國家美術館。

柏林舊國家美術館2024年舉辦德國浪漫主義畫家弗里德里希特展「無限的風景」。照片提供/吳俞萱
柏林舊國家美術館2024年舉辦德國浪漫主義畫家弗里德里希特展「無限的風景」。照片提供/吳俞萱

我跟兒子參觀柏林舊國家美術館之際,碰上館內舉辦德國重要的浪漫主義畫家弗里德里希的作品特展「無限的風景」。我看著幾個老人安靜而專注地圍在畫前,我激動地想:博物館並非是文化和藝術品安享晚年的庇護所,而是我們和歷代藝術心靈的有形聯繫。那些作品讓我們見證同為人類的他們有過怎樣的生存時代條件,而他們又如何超越時代展現了獨特的創造力,與此刻的我們一起共鳴,進入無限的風景。我們都是遺產的守護者,也是文化的生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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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吳俞萱
責任編輯:陳逸雯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4.07.16

吳俞萱

台東人,著迷於自然與人性的荒野。著有詩集《交換愛人的肋骨》、《暮落焚田》;文集《隨地腐朽──小影迷的99封情書》、《忘形──聖塔菲駐村碎筆》等九本書。曾獲選為美國Santa Fe Art Institute、紐約Jane St. Art Center、法國La Porte Peinte、冰島Skaftfell Art Center駐村藝術家。目前就讀美國印地安藝術學院創意寫作研究所。渴望越過邊界,成為自己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