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來自各種社會階層，不只有媒體呈現的都會中產形象，在獄中受權威與管制下的同志受刑人、崇尚陽剛傳統的宮廟文化中，都有同志的身影與多元生命經驗，推動著台灣性別運動更加前進。電影《愛作歹》就從一對江湖兄弟在獄中的情慾出發，在充滿陽剛、高度管控與權威制度下，是否能自在地認同並表達自己的情感、不受污名化的壓力？
反同志團體經常利用「同志密友期」論述的陷阱：他們宣稱在「男校」或「監獄」這樣的同性別環境中，會出現所謂的「假性同性戀」，而這都是過渡的，只是一種沒在「正常」的環境，導致出現的問題症狀，是可以且應該被治療與引導回「異性戀」。
然而，這是一個被誤讀誤用的學術理論，背後充滿了對性少數的偏見和恐懼。人類的情感與慾望本來就處於光譜之上，在不同的環境與對象中，都能展現出多樣性。而自我認同為何，就是在各種承載慾望與情感的行動過程中，慢慢感受與理解，在自我與社會互相參照後，慢慢沉澱下來的。
《愛作歹》從監獄中一對江湖兄弟的情慾出發，畫面充滿了令人著迷的味道，也充滿了耐人尋味線索。它不只是個情感故事，而是關於陽剛文化與情慾的複雜探討。試想，這些氣息濃烈的空間中，慾望如何湧動？離開抽空的監獄空間，重新接上過去的社會角色、標籤時，那些慾望與情感能否找到合適的名稱？或許，情感就是多樣的、飄忽的、不被定義的。而同志社群的精彩，正體現在這樣的多樣性中——豐富的階級、各異的生活方式，甚至那些挑戰規範的瞬間。
在這部電影中，「同志」的身份或許並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在發展的過程中，是否能自在地認同並表達自己的情感，而不會受到污名化的壓力。
同志受刑人如何在監獄裡生存？
回到電影情節中，監獄這樣的高度規律化、權力結構強烈的空間，令人好奇同志受刑人會面對怎樣的挑戰，以及其生存策略是什麼？而在我的Podcast 節目《潤男的room》中曾訪談一位剛假釋的男同志。他提到，在服刑期間，與其他同志建立了意想不到的深厚情誼，這些關係幫助他在權力結構強烈的環境中生存，他也看到了許多如同《愛作歹》類似的情結，甚至到離開監獄後，成為穩定的伴侶關係一直到現在。
而在充滿陽剛、高度管控與權威制度下，他分享了大家要如何避開24小時無所不在的監控鏡頭釋放自己的慾望。有一些特定的空間與時間你可以自己來，已形成一種默契，大家也不會大驚小怪。但「互相幫忙」的情慾釋放，則是不能夠被管理方接受的，不管是否為同志的情慾，或是單純「出手相助」，只要被發現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最低是兩個禮拜的關禁閉。
但在這種需要高度控制的環境，權力比你的性別氣質還要重要。受訪者提到，如果你是有能力或威嚴管理其他人，反而會被管理單位付予更多的權力，會變成管理方的合作對象，不見得會因為你的陰柔氣質，而受到欺負。但這都是生存策略與手段，總歸來說許多同志受刑人還是面臨孤立與歧視。
當多元性別碰上傳統陽剛的宮廟文化
除了同志受刑人的訪談，在《潤男的room》也聊過台灣的宮廟裡的男同志文化。宮廟活動表面看似強調陽剛與傳統，但深入其中，我們卻能發現對多元性別的包容。例如，北管戲中的男扮女裝、歌仔戲的女扮男裝，甚至一些廟會活動中出現的鋼管舞與扮裝皇后表演，都展現了宮廟文化對性別的彈性與多元的接納。
2017年大甲媽祖繞境中的「彩虹接駕活動」，就是一個明確的例子。這個行動不僅彰顯了同志社群的參與，還以象徵性的方式將多元性別融入民間信仰。更有文化工作者指出，一些宮廟中的祭品擺設已因同志參與而有不同的美感。
我們以為是同志運動的興起，讓宮廟看到同志。但再仔細觀察，則是看到台灣的本土宗教信仰本身具備的彈性與包容，讓許多同志能在裡面獲得力量，從中找到歸屬感與支持性網絡。一些宮廟甚至以同志為主，形成跨世代的支持平台，為青少年到中老年同志都有，讓許多與原生家庭分離的人，而有了家的感覺。這也顯示出性少數群體如何在陽剛文化中創造自己的空間，並豐富了宮廟文化。
同志來自不同社會階層，各有多元生命經驗
《愛作歹》有許多養眼的畫面、帥氣的演員與引人入勝的情節，但其更深層次的價值，在於呼應台灣性別運動的進展與想像。
或許陽剛不一定是鐵板一塊，慾望與情感恰恰是推動創造與改變的力量。希望我們能透過這個作品，想像這些空間與社會的多元樣貌與關係，從而更好地理解性別議題的複雜性。
此外，這部電影也提醒我們，在面對複雜的生命經驗、不同的階級時，是否能擁抱更多的可能？無論是在監獄中的同志處境、宮廟的性別包容，還是陽剛文化與柔性情感的交融，都展現了更為廣闊的社會圖景。對同志社群來說也是很重要的提醒，同志也在遍佈在各個社會階層，有著不同的生命經驗，而不是只有都會中產的樣貌。下一次再看到類似的故事，或許我們可以試著問自己：我能否在這些不同樣貌中找到共鳴，並以更開放的心態看待多樣性的美麗？
【延伸推薦】
電影｜《愛作歹》：出獄後的匏仔到了董仔的幫派擔任小弟，他在社會邊緣渾噩度日，當在獄中特別關照他的咪幾出獄後，他和咪幾在獄中的紛擾又被從心底喚起。
作者：潤滑液男孩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4.12.30
部落客、GQ專欄作者，透過情慾書寫推動性別運動。2018年開始製作Podcast節目《潤男的room》，透過人物專訪，深入討論慾望、身體經驗與親密關係，曾榮獲2020年度風雲Podcast獎項，帶領團隊獲得 2023 「廣播金鐘獎」，並入圍「卓越新聞獎」。期待透過書寫與節目，陪伴台灣社會探索親密關係的多種可能，讓各種妖魔鬼怪能更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