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母國受到敵國勢力侵犯時,記者在現場採訪時,要如何目睹母國人⺠受難又維持中立報導呢?此時的公正中立,又是誰的公正中立?身為台灣公共電視記者的我,看完拍攝烏克蘭公共電視台新聞人員的紀錄片《戰火報導者》後,我認為原則是,若台海衝突發生,報導口吻當以台灣立場播報,並以辦識敵方政治宣傳為優先。
《戰火報導者》是一部描述烏克蘭公共廣播公司的記者們,如何在戰爭爆發時繼續堅守崗位,留在烏克蘭傳遞戰火下的故事。
也許是同樣身為國家公共電視記者的我,看完這部影片產生強大的共感,這份共感也伴隨著影片推進,變成一個又一個不斷地冒出來的問號。
我不禁問自己,如果戰爭爆發時,我會堅守崗位嗎?我又會如何報導故事?甚至問題更涉及公司內部,電視台有做好戰時準備嗎?台灣一直在倡導備戰,那媒體業已做好備戰準備了嗎?
在回答這些自問之外,也許是親眼見證過烏克蘭人如何受盡戰火凌虐,一幕幕的畫面讓我回憶起當時候的採訪情況。
烏克蘭七歲孩子的夢想是「開戰鬥機,殺光敵人」
2022年二月,我剛從農曆年的新春氣氛中回到工作崗位,接著發生了,全世界都沒有預期會發生的戰爭。
不到一週時間,我帶著既不安又期待的心情,出發前往當時烏克蘭難⺠聚集之地波蘭首都華沙。
與此同時,俄軍的砲火持續轟炸距離俄羅斯邊境僅30公里的烏克蘭第二大城哈爾基夫。有一家人躲在停電停水的住所,經歷一夜的空襲警報和轟炸聲,他們終於在戰爭開打後的一週決定離開家園。
接著,每一個決定不過瞬間。
他們決定要留下什麼?帶走什麼?往哪一條路線?決定下一個落腳處?他們開著兩部車,一部車載著一家五口,另一部車裝滿行李,為了躲開逃難車潮,他們選擇往南繞向摩爾多瓦、羅馬尼亞、匈牙利、斯洛伐克,一路前往華沙。
這一家的女主人叫Nastya,當我遇到她時,她們一家已經到華沙兩週了,她急著在華沙的就業服務站登記工作,在我們徵詢她同意後,拍攝了他們位於華沙郊區的臨時住所,那裡有廚房、有暖氣、兩間臥室,這樣的條件比起被困在華沙火車站的難⺠, 算是非常幸運了。
即便如此,戰火卻也改變了Nastya小孩的夢想,而他年僅七歲。 當我們問他未來想要做什麼?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開戰鬥機,去殺光敵人。」一旁祖母聽到當下立刻紅了眼眶,我想這應該不是他們所樂見的回答。
回到紀錄片《戰火報導者》中,烏克蘭公共廣播公司記者重返伊爾平,一處遭受俄軍大量砲擊的城鎮。記者採訪了一位正準備離開家的女人,她說以前就算她擁有一切,但她一直覺得不夠,看著滿目瘡痍的家園,她說現在她是真正什麼都沒有了,連鍋碗瓢盆都沒有。
理所當然的生活,一夕之間改變,最後人⺠甚至開始習慣戰火。
紀錄片中,採訪團隊前往記者家中採訪,當空襲警報響起,在一旁畫畫的女兒冷靜的說,「炸彈就炸彈,我不在乎了。」不理會記者媽媽的警覺。
從憤怒到麻木,這是歷經戰火人⺠的真實感受。
戰爭狀態下,記者要維護誰的公正與客觀?
當母國受到敵國勢力侵犯時,記者要怎麼在現場採訪時,目睹自己人⺠受難但又要維持中立報導呢?甚至,這個問題該成立嗎?
一位曾在BBC工作的黎巴嫩裔記者Zahera Harb 就回答了這個問題,「身為一名記者,在報導外國佔領自己祖國犯下的暴行時保持客觀,意味著什麼?」
當時Zahera Harb在以色列佔領黎巴嫩南部期間、為 BBC 進行阿拉伯語報導時,被告知,為了公正起見,切勿將以色列軍隊稱為「佔領軍」,而且被要求不能將被佔領的南黎巴嫩地區視為「抵抗」,任何以色列的舉動都要描述為「以色列軍隊的軍事行動」,以忠於 BBC 神聖公正的編輯準則。
這個情況反映了兩個問題,第一、「BBC的公正性」是誰的公正?第二、當記者跟電視台立場相左時,她該如何進行報導?
我們把上述的情境套用在台灣、套用在身為公共電視記者,你能想像當公共電視為了遵循公正客觀,在台海衝突戰爭發生時,編輯檯要求記者描述,中國對台灣的侵略,一概以中國對台灣的軍事行動的中立字眼報導嗎?以及,不得將國軍或人⺠的行動視為「抵抗」嗎?
我想是不可能的吧?這就回到我們一直以來,「媒體識讀」持續討論的,記者該不該有立場?一個很簡單的原則是,公共電視是為台灣人⺠服務,若台海衝突發生,報導口吻當以台灣立場播報。
若發生台海衝突,辦識敵方政治宣傳最為緊迫
當情境更進階一點,「如果真的打起資訊戰,台灣政府也企圖透過偽資訊欺敵,但身為公共媒體的記者,是否要向⺠眾揭發事實查核的結果?他們的準則與衝突又會是在哪裡?」
網路媒體《報導者》曾採訪烏克蘭事實查核組織StopFake,提過類似的問題,「如果你選邊站,當烏克蘭政府也開始做政治宣傳,做資訊操縱、甚至不實資訊,你作為媒體跟事實查核者,該怎麼辦?」
當時,StopFake共同發起人是這樣回應的:「烏克蘭並沒有像俄羅斯那樣的政治宣傳……如果你因此說烏俄雙方都在做政治宣傳,你忽略了俄羅斯政府投入的不成比例的資源跟心力,創造出大量的政治宣傳跟資訊操縱行動,由政府發起、執行,也為了政府而做。這是我反對如此比較的原因,這是一個錯誤的比較。」
回到兩岸, 從現況看來,雙方認知作戰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一直以來都是,特別在戰爭爆發時,記者需不需花時間去辨識台灣政府的政治宣傳?答案是肯定的,但更重要的是需要花多少篇幅去處理這件事?在分秒必爭的戰事中,辦識敵方的政治宣傳是不是更為緊迫?
記者與人民同一立場,追蹤戰爭中的故事
「要保持客觀很困難嗎?」《戰火報導者》片中,烏克蘭公共廣播公司高層說,只能等一切告一段落,才有辦法評估。如果這個回答還是沒有讓大家得到任何解答,也許可以再關注紀錄片中的其中一位記者,安娜塔西亞·奧布拉茲佐娃,她做了很好的示範。
奧布拉茲佐娃追蹤報導因戰爭死亡的幼童,她先是找到一份官方報告的死亡名單,她希望這些名單不只是一份冷冰冰的文件而已,她想要知道這些幼童如何遇難?他生前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循線採訪到罹難孩童就讀的學校,以及他的母親,甚至找到他真實姓名,而原有名單上的名字是拼錯的。
透過影片看出,記者在採訪過程中夾雜許多個人情緒,但客觀一定是不帶任何情緒嗎?⻄方媒體在播報俄烏戰爭時,已經否定了這件事了。
我想,客觀中立的原則應該適度運用在政治、宗教、文化的立場上,而在戰時,記者立場站在人⺠這方,施以同情,這除了是一位記者的基本良心,也是媒體最應該堅守的倫理。
【延伸推薦】
紀錄片|《總統、歐洲與戰爭》:2022年初,法國總統馬克宏就任歐盟理事會輪值主席,面臨俄羅斯可能進攻烏克蘭。回首過往,直擊馬克宏的各式談判現場,看他與各位政要們努力阻止戰爭、但最後失敗的歷程。
作者:蔣銀珊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3.11.2
蔣銀珊生於台灣彰化,一處不缺雞蛋的鄉村。非新聞本科系出身,大學畢業後以公⺠記者角色進入新聞世界,喜歡跟人有關的議題。曾做過文字記者,也做過攝影記者,目前任職於公視新聞實驗室影音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