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都救不完,還要救外國人?傷病移工的哀歌與救援

勞工權益保障不分國籍,這些傷病移工是需要被幫助的「人」,不是用過丟棄的免洗筷,他們都是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人」。在脆弱的時候給予短暫、合適的幫助,就能改變一個家庭的人生。

在桃園市群眾服務協會安置的癌症移工。圖/桃園市群眾服務協會提供

在台灣,移工因為職災死亡、失能的比例是台灣人的兩倍,從事3K(註:危險、骯髒、辛苦)產業的移工們,在看不見的陰暗角落,每天都有人因職災導致重大傷病,魂斷異鄉。

「我不知道來台工作,會讓我殘缺回鄉」

我們從事第一線的移工救援工作,在這裡,我看見許多因為職災受傷、不被好好對待的移工,他們可能是被機器輾斷手的廠工,可能是被魚鉤劃破小腿的漁工,受傷的原因百百種,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沒想過跨海來台賺錢,會是用健康作為代價。

還記得第一次看見阿宏(化名),他靦腆的脫下襪子讓我看見失去整截大拇指的腳掌,已經癒合的皮膚上留下彎曲而深刻的傷疤。在鐵工廠工作的他,常需要獨自搬運重達五百公斤的工業用鐵,那天,未固定完全的鐵片從高處滑落砸爛他的腳掌。

「老闆說要等仲介來才可以去醫院,叫我自己在旁邊坐著壓住傷口,一個半小時後仲介才來,醫生告訴我,已經錯過黃金治療期,感染後的腳趾只能截肢。」阿宏到醫院把鞋子脫掉才發現,傷口血肉模糊的碎爛。「我沒有生氣,也痛到沒辦法生氣,只是好難過好失望。」阿宏這麼告訴我。

雇主說是阿宏操作不慎導致的意外,不願意賠償,每次陪同移工出席勞資協調,夥伴們都要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才能幫助移工要回一點補償。對法令的不熟悉、語言不通,讓移工在異鄉面對職災時,常常只能吞下苦楚,賠上終身殘疾的傷病。

阿宏因職災受傷的腳掌。圖/桃園市群眾服務協會提供

語言隔閡,導致移工受傷罹病不敢就醫

在異鄉傷病,首先面對的就是語言隔閡,醫病溝通不順暢、不知道怎麼填初診表格,因為不懂中文導致不敢就醫,一定得拜託仲介或者雇主陪同,移工常常害怕因為請假看病丟了工作,只能哪裡痛就吞什麼止痛藥,忍到不能再忍了才選擇就醫,往往已經錯過黃金治療期。

「我胸口痛了半年左右,都是吃止痛藥才睡得著,後來真的無法忍耐才去看醫生,那時候透過翻譯才得知自己是乳癌,我除了哭不知道誰還可以幫我。」和 Orcina 比較熟悉之後,她才告訴我自己當下的絕望。乳癌第二期的她,在我們的陪伴和治療下,積極化療,努力康復。

然而,癌症難以被認定為職災,根本不可能取得相關賠償,來台工作的移工多半都是家中重要的經濟支柱,一旦罹癌,失去收入加上龐大醫療費,原鄉家庭就會陷入困境。且東南亞國家的醫療資源相對匱乏,這些癌症移工們沒有錢,也不可能在母國擁有足夠的醫療來抗癌,回鄉就只能等死,若是不伸出援手,他們的生命就會終止在三四十歲的黃金青壯年。

台灣人都救不完了,還要救外國人?

對我們來說,勞工權益保障不分國籍,這些傷病移工就只是需要被幫助的「人」,他們不是純然的勞動力,不是用過丟棄的免洗筷,他們都是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人」。每個傷病移工,背後都是他們努力照顧的家庭,在脆弱的時候給予短暫、合適的幫助,就能改變一個家庭的人生。

移工們支撐起無數台灣家庭長照、基層工廠經濟,對台灣來說他們早已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勞動力。我們希望的,只是他們在遭遇職災後,能像台灣人一樣被好好對待,有機會平等就醫,身為青壯年的他們,只要有足夠的休息恢復,就能好好康復,不必帶著滿身傷痛回到母國。

在救援的路上,我們也看過因為溝通誤解、因為逃跑、因為各式原因讓移工和雇主站在彼此對立面,一路走來,收到溫暖善意的同時也收到許多不諒解。然而我們所庇護的移工,都是合法在台灣,努力工作賺錢養家,試圖在不友善的環境中掙扎生存的人們,我們想做的,僅僅是給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註:根據勞動部網站資料,國內「辛苦特定製程產業」俗稱「3K」(危險、辛苦、骯髒)產業,約有五萬八千家,大多屬中小企業,國人多不願屈就3K產業工作,形成產業面臨長期缺工、人才斷層及年齡老化等問題。台灣「3K產業」的說法來自日本,日文中稱骯髒(kitanai)、辛苦(kitsui)、危險(kiken)的產業為3K產業。

【延伸推薦】
紀錄片|《我們在這裡生活》他們在臺灣與越南之間漂浪遷徙,尋求更好的生活。有選擇或沒有選擇地,在這距離越南1700多公里遠的島嶼落錨,成為我們。
戲劇|《第一鮪》一艘遠洋漁船,船上有老船長、退休的輪機長、菲律賓漁工工頭,與一位什麼都不會,但因為仲介說上台灣船賺比較快,就跑來討海的印尼人。每個在船上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也都有自己的念想。
文章|她們是移工、是守護愛人的女同志,更是勞資爭議的抗爭前鋒。

作者:吳佳芊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2.8.26

桃園市群眾服務協會公關主任,專責小額募款與社會溝通,踏入移工救援工作即將兩年,想透過自己的書寫讓更多人看見移工的真實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