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而鋼永不缺貨,窮人卻無藥可醫—高獲利藥品是藥廠的永續經營之道?

「供應短缺」不只發生在戰爭期間​,即便在富裕國家,都面臨藥品缺貨的問題。就算病患的生命危在旦夕,擁藥自重的各大藥廠仍選擇淘汰早期獲利低廉的一般藥品生產線,轉而追求高獲利的新藥市場。而製藥業和政府的角力遊戲中,贏家永遠是製藥業。

法國陷入一般用藥與醫療用品短缺危機。圖/《藥命真相》
法國陷入一般用藥與醫療用品短缺危機。圖/《藥命真相》

醫院內的藥局,是最能感受到藥品供應短缺的地方。一個醫院正常運作一般需要超過三千種藥品,和兩萬種醫療器材。但法國雷恩大學附設醫院住院藥劑師佛蘭索・勒素提到,「今天缺的是一些很常見的藥,」例如抗發炎藥針劑、止痛注射劑都缺乏;即將缺貨的則有抗凝血藥、肝素、抗感染藥環丙沙星酸,甚至抗癌藥物麥勒崔斯德注射液。

這些「一般人」常用藥物,大型藥廠如賽諾非、歐克塔、瑞輝、邁藍等都缺貨,甚至連止血棉球都難取得。

這個狀況不只發生在特定地區,而是整個法國都陷入一般用藥與醫療用品短缺危機。會形成這個狀況,是因為資本市場優先性考量,促使藥廠淘汰早期獲利低廉的一般藥品生產線,轉而追求高獲利的新藥市場,即使病患的生命危在旦夕。

「然而威而鋼卻永遠不會缺貨,這讓我們明白了市場的優先性。」國際健康組織首席顧問玖姆·維達說。

藥廠停止生產有百年歷史的卡介苗,膀胱癌病患無藥可用

在過去,醫院維持三個星期的藥量是一種常態,但近年來有些藥品存量甚至連十天都不到,更有些藥完全沒貨。而且這已經變成一種全球現象。2023年2月,台灣也面臨200種藥物短缺危機,衛福部甚至因此召開緊急記者會,回應這三十年來最大缺藥潮。

在法國,解決缺藥危機的方法是使用「醫療配額藥物」作為規範,即優先提供給迫切需求的病患,這種依據醫療輕重緩急程度篩選病患的做法過去只在戰時發生。這意味,「醫療市場」已是人間煉獄。

其實藥品斷缺現象早在多年前就已存在。舉例來說,許多人小時候接種過的「卡介苗」,除了預防結核病之外,還可以用來治療膀胱癌,灌注卡介苗可以刺激免疫系統攻擊腫瘤細胞、降低復發率。但專門生產卡介苗的藥廠賽諾非,便於2016年終止卡介苗產線,造成許多膀胱癌病患無藥可用。官方說法是「生產困難」,但這是一款已有百年歷史的藥物,製作根本沒有門檻,真正的理由是這款藥物無法帶來巨大利潤。過去懸壺救世的醫學理念,已經被追求利潤極大化的醫藥商人拋諸腦後。

藥品專利時間決定藥廠生產意願

然而,藥物隨著時間而價格變低最終遭到淘汰,其實和整體製造結構的專利權保護機制有關。一顆研發新藥,初誕生之際受專利權保護十到二十年,這是售價最高、銷量也最大的時段。專利權結束,變成學名藥,其他藥廠可依配方生產後,利潤大幅降低,主要生產藥廠隨即停產。

歐洲公眾健康聯盟醫療平權負責人亞尼斯・納西斯提及,許多長期廣泛被使用的藥物從市場上消失,只因藥廠為了重新上市抬高價格。甚至,有些藥廠還會勒索必須付出更高金額,確保不會斷藥。

政府雖然看見問題,並介入改善,但國家利用公權力降低藥價,造成的後果是藥廠直接停止生產線與供應鏈。例如腎上腺素注射筆製造商,就因為拒絕接受西班牙政府強制降價,直接停產。許多過嚴重敏患者因難以取得藥品生活陷入困境。這無疑對患者和其家屬造成極大精神與身體壓力,患者只盼望藥廠能夠和政府坐下來談判,而不是以「減少庫存讓病患無藥可醫」的方式,情緒勒索患者和政府。

藥品品質管制也成斷藥原因

全球化時代,藥物生產供應鏈同樣也受資本市場影響,轉移至製造成本低廉的第三世界國家,例如環境保護規範相對寬鬆的印度,就是許多大藥廠的生產基地。然而隨著製藥廠轉移,污染也一併遷移至當地。環境工程師瑪黑許・潘迪亞觀察到,只要是製藥廠聚集地,當地空氣污染、水污染便加劇惡化,當地居民因此被迫飲用遭污染的水源、吸入遭受污染的空氣。而這一切環境破壞問題,無法可管。唯一可管的是藥品品質管制。

出口至歐盟的藥品,必須遵守某些生產標準,印度中央藥品標準控制局會攔截不合格的藥品,不得放行。但沒想到,嚴格管制藥品品質卻同時造成醫藥短缺的問題。其中最常見的狀況是,當某家藥廠被檢舉,控制局就會派員突襲檢查,印度某家專門生產布洛芬、抗生素的藥廠,因為廠房不符規定,多次檢查未過被勒令停業,結果數十種一般性藥物的重要生產鏈於世界上消失,原本依賴這條產線供應的醫院、藥局無以為繼。

製藥工廠排出的有毒廢水,嚴重汙染印度薩巴爾馬蒂河。圖/《藥命真相》
製藥工廠排出的有毒廢水,嚴重汙染印度薩巴爾馬蒂河。圖/《藥命真相》

別讓藥廠不高興,因為救命藥物可能瞬間斷貨

而法國政府為了回應缺藥問題,宣布由國家投入資金讓幾條已經停產的藥廠重新投入,但同樣杯水車薪。健康醫療是政府部門和私人企業之間持續協商的重要議題,可是只要藥廠一不高興,藥品可能瞬間斷貨。根據法國國家藥品安全局資料顯示,法國有四分之一的藥都是因協商成果不佳而短缺。另一個危機則是藥廠推出新藥的定價總是越喊越高,尤其是治療罕見疾病的療法,但天價的藥品讓患者卻步。

在比利時,每一萬名學童中會出現一名SMA(脊髓性肌肉萎縮症)患者,2019年之前比利時並沒有藥物能治療該病,直到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通過諾華製藥的SMA基因療法藥物生產,患者見到了曙光,但一次性療法的費用是212萬5千美元。當時歐洲健保並不給付,甚至也未核可販售。此時比利時政府和諾華藥廠協商,希望能先治療一位名為琵雅的女童。但藥廠拒絕了。

琵雅的母親為了孩子四處奔走,不惜向群眾募款;一些民眾得知此事自動組織籌款,名為「兩歐元救琵雅」的活動因此在比利時展開,最終募得所需款項,琵雅得以存活至今。

寶寶琵雅罹患脊髓性肌肉萎縮症,母親靠群眾募資募得天價藥費。圖/《藥命真相》
寶寶琵雅罹患脊髓性肌肉萎縮症,母親靠群眾募資募得天價藥費。圖/《藥命真相》
「兩歐元救琵雅」的活動成功,寶寶琵雅得以存活至今。圖/《藥命真相》
「兩歐元救琵雅」的活動成功,寶寶琵雅得以存活至今。圖/《藥命真相》

大藥廠擁藥自重,第三世界國家人民被遠遠拋在腦後

上面的情況,在世界各地發生,這不是單一情況。墨西哥罹癌癌症的兒童一樣缺藥,政府同樣無能為力,無法讓製藥業低頭配合。最終,人民只能自力救濟,透過各種社區動員的形式自助。墨西哥總統羅培茲・歐布拉向聯合國求救,請對方送來救命藥物,過去這只適用於極為貧窮的國家,如今快變成某種常態。

墨西哥政府打擊製藥業,卻沒有配套措施,造成許多病人無藥可用。圖/《藥命真相》
墨西哥政府打擊製藥業,卻沒有配套措施,造成許多病人無藥可用。圖/《藥命真相》

大藥廠紛紛擁藥自重成為世界霸主,尤其新冠疫情之後,藥廠更是佔盡優勢,甚至某些藥廠從歐盟拿到四十億歐元,又從各國政府拿到五十億歐元用來研發疫苗。當時站出來替藥廠爭取各國投資的是歐盟主席烏蘇拉・馮德萊恩,歐洲公眾健康聯盟醫療平權負責人亞尼斯・納西斯回憶此事,認為,當時她要求各國政府出資,將此事說成是世界公共財,根本是「假情假意」的騙局,真實情況是歐盟想確保自己最先拿到疫苗。這場疫苗競賽的結果是,第三世界國家人民被遠遠拋棄在世界醫療市場之外。

而這不是第三世界國家第一次遭到這樣的對待,國際健康組織首席顧問玖姆・維達說起不遠前的愛滋病之戰,南半球的人民同樣遭受衝擊,當時一位社運人士說:「在所有人都能取得抗反轉錄病毒藥之前,我不會服藥。」現在,全球遭遇的是相同的問題。被犧牲的永遠是貧窮、缺乏資源與權力的那一群人。

或許每個人都該警覺,因為難保某日,你不會陷入這個狀況。

【延伸推薦】
紀錄片|《藥命真相》:曾經我們以為「供應短缺」只發生在戰爭期間​, 然而今天即便在富裕國家,都面臨藥品缺貨,在製藥業和政府的角力遊戲中,贏家永遠是製藥業。藥廠淘汰那些早期且利潤低的藥物,即使病患的生命危在旦夕。之後他們開發出一劑又一劑的天價新藥,從一劑六千萬台幣到一劑一億台幣,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

文字整理:方嵐萱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2023.08.07

從主流媒體出逃,但仍然在字海裡浮沈,書寫他人的故事與經營各類專題報導。喜歡和人聊天,喜歡聽故事,更愛把聽到的故事寫成故事。現在還喜歡起捻花惹草,期待有生之年寫出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