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撞死人—在每一刻的自責與焦慮中,練習自我寬恕與前進

發生車禍過失致死案件後,我曾經請弟弟當面叫我「殺人犯」,因為我想知道面對這件事情的我會有什麼反應。後來我也開始學習法律知識,希望能幫助更多遇到類似事件的人。

車禍之後,「死亡」這件事從過去的遙不可及,到現在如影隨形。

我是Baron,我曾經撞死一個人。

意外發生在6年前,當時的我是一名19歲的大學生。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我下課後準備開車回山下的宿舍,那是一條雙向單線道的道路。

因為我的宿舍在對向車道那一邊,於是我直接違規左轉跨越雙黃線。但是我沒想到在我後方的機車,也同樣跨越雙黃線試圖超車,結果我們在對向車道發生碰撞。撞擊的當下,我看見對方從機車上飛出去。當我下車,對方已經滿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我立刻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一直到警方在現場問完話,我才打電話給媽媽和朋友。因為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導致我的腦袋幾乎是一片空白,我甚至無法告訴他們發生什麼事,大部分的時間我只是一直哭。

車禍發生之後,對方並沒有當場死亡,但是送進醫院後的昏迷指數一直很低。意外發生一個月後的某天早上,我接到警察的電話請我去做筆錄。因為對方死亡,案件將從過失傷害變成過失致死。

我造成生命的逝去,每天活在焦慮之中

對方還在加護病房急救時,只要時間允許,我就會到醫院探望,向對方父母親致歉。有一次,對方的母親要我向仍在加護病房急救的他下跪、磕頭道歉。我永遠記得當時看見他母親的表情,並不是生氣也沒有惡意,她只是很難過、很心痛。

在我心中總是反覆出現這些想法「我活著,但是你的孩子卻死掉了。」、「因為我,造成了一個生命的逝去。」對方過世之後,我並沒有到葬禮現場致意。即使知道自己在道義上應該到場,但是我始終不知道我的出現,究竟會給對方親友帶來安慰還是痛苦。

我和對方的父母親再一次見面,是在法庭上。

在開庭前的每一天,我都活在焦慮之中,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發展。然而,當我真正站上法庭時,我又感覺到自己抽離在現實之外。

一方面我必須在法庭上直接面對受害者的父母親,但是同時我也需要為自己的立場辯護。我害怕如果自己說錯任何一句話,都會影響法律上的責任。在那樣的狀況下,我只有面對自己的律師時,才能好好地說出我想表達的意思。

這場車禍官司後續上訴到高等法院,法官考量肇事責任是雙方過失(我7:對方3),再加上自首以及初犯,最終將刑期從 7 個月有期徒刑,改判 4 年緩刑。

受害者的家屬很希望我去坐牢。我曾經想過如果服刑能夠彌補他們的創傷,那即使我去坐牢也沒有關係。但是我也知道無論我怎麼做,其實都沒有辦法給予受害者家人真正想要的,因為他們想要的,是自己的孩子能夠活著。

但是,我沒有辦法用我的生命或任何其他方式,去換得他的生命。

曾經撞死一個人的我,是殺人犯嗎?

我曾請我弟弟當面叫我「殺人犯」,因為我想知道面對這件事情的自己會有什麼反應。在車禍意外之後,我身旁的人從來沒有叫過我「殺人犯」。因為他們認識我,認識 Baron 這個人,他們會認為發生在我身上的是一場過失意外。

但是,對於受害者的家人來說,我是一個「殺人犯」,因為車禍撞死人就是我們認識的起點,我沒有辦法改變這個標籤的存在。對於受害者的家人,我能做的只有盡力去向對方表達我的歉意。雖然我也知道再多的彌補,都挽回不了逝去的生命。

車禍意外過後,我有定期去看心理諮商。在生活上,我變得非常神經質,害怕下一秒鐘就會有意料之外的事故發生。對我來說,「死亡」這件事從過去的遙不可及,到現在如影隨形的在我面前,提醒我時刻注視著它。

車禍創傷後,情感上仍舊自責焦慮,理性上開始學習自我寬恕

我曾經去體驗高空彈跳,試圖透過這個經驗,去瞭解置身在「死亡」時的反應。因為我從來沒有機會和受害者說過任何一句話,我們之間唯一的連結就是在車禍當下,我們所共同經歷的短暫時刻,還有「死亡」這件事。我一直很希望更瞭解對方當時的感受,藉此和他產生連結。

經過六年的時間,我依然沒有從車禍的創傷中走出來。在情感上,我還是不斷苛責錯得非常離譜的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情況發生。但是我也已經能夠明白,我做錯的事情並不是全部。我做錯了其中的一部份,並不需要去背負全部的責任。

這場車禍是發生在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它的發生改變了我的人生。我學習法律,希望幫助更多遇到類似事件的人。我終其一生都將銘記著「車禍」和「死亡」這兩件事,繼續在人生的路上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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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致頴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3.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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