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台灣SARS疫情爆發，「不要等死」四個字貼在和平醫院窗上的畫面，透過媒體鏡頭播送到全台，當行政權力與醫療專業牴觸，人應該選擇相信自己的判斷，還是依循政府的命令？
2003年台灣SARS疫情爆發，「不要等死」四個字貼在和平醫院窗戶上的畫面，透過媒體鏡頭播送到全台，至今仍是許多台灣人心中難以抹滅的記憶。
當年，行政院衛生署和台北市政府共同決議封院後，未能執行後續配套措施，院內醫護人員及病患無所依從，和平醫院彷彿陷入無政府狀態。最終造成院內多人感染死亡，7名醫護不幸殉職。
和平封院20年，透過當初的紀錄片《和平風暴》、《穿越和平》與2023年的戲劇《和平歸來》，我們得以重返疫情恐慌之下的和平醫院。當失責的當權機關、失序的醫療體制，造成一連串無法挽回的錯誤。當行政權力與醫療專業牴觸，人應該選擇相信自己的判斷，還是依循政府的命令？
SARS風暴社會恐慌不安，和平醫院突封院卻缺乏配套
2003年4月24日，台北市立和平醫院因院內群聚感染，由行政院衛生署和台北市政府共同決議封院，並要求醫院全數醫護人員返院進行隔離。
紀錄片《和平風暴》訪問和平醫院相關人員，拼湊出和平醫院封院的真實情況。和平醫院新陳代謝科主任蘇瑞珍回憶，「封院以後，出來跟我們解釋的，不是衛生局也不是市政府，更不是疾管局，跟我們解釋的，是我們院長，把我們大家集合起來，掉著眼淚跟我們說，他對不起我們……。」
被封鎖在醫院裡的九百三十位和平醫護人員，很快就發現醫院內部在封院後一團混亂，而他們必須要自力救濟。封院後的和平醫院，究竟由誰接管，由誰負責領導聽從命令返回醫院的醫護人員？
「市政府同時發布一個命令，和平醫院已經被市政府接管……我以為我進去要接受的指導，不是醫院的管理階層，而是市政府會進駐一個SARS院內感控的專家指導小組，」和平醫院精神科醫師楊志賢說。
「但這個命令已經被後來行政院開的會議所取代了，因為那個命令在先、行政院的會議在後，在後的話就是，中央全力協助地方。」時任台北市政府市長馬英九說。
「我的印象當中一直覺得是由台北市來接管，然後中央全力來協助。」時任行政院秘書長劉世芳說。
時至今日，該由誰負責和平醫院封院後的管控，依然沒有解答。和平醫院在政府機關互相卸責的狀況下，因為缺乏配套措施以及足夠的防護設備，造成聽從命令返院的醫護人員陷入恐慌，甚至暴露在交叉感染的風險中。當年臺灣的SARS疫情中，病例90%來自院內感染，而根據疾管局2003年SARS防疫專刊所載，四月下旬醫護人員感染率達32%。
「我看到那整個狀態，可以說是一個正常體系已經瓦解的醫院。」在封院後多次進入和平醫院協助感染控制的流行病學專家何美鄉，想起令她永生難忘的景象。「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那是一個很黑暗的房間。」
和平醫護人員從封院的混亂走過，經歷跟同事的生離死別，看到醫院的內部分裂，即使心裡都留下許多創傷，仍然選擇重返職場。「我覺得把我們叫英雄真的很沉重，我們是人，我們真的不願意當英雄，只是我們願意當有戰備的鬥士，我們可以去幫助病人。」他們的希望不是做抗疫英雄，而是能夠在有完善後備資源的狀況下，盡力救助病人。
抵抗封院政策的醫師周經凱，是落跑還是堅持？
4月24日，醫師周經凱拒絕返院集中隔離，被台北市政府兩大過免職、停業、罰款。
當和平醫院封院政策下達時，周經凱人在醫院之外，他根據WHO網站公告，選擇居家隔離，拒絕返回和平醫院。「我先判斷該不該回去，如果該回去，就是害怕也要回去。我判斷是不應該回去。」
紀錄片《穿越和平》記錄下周經凱控告台北市政府並請求國家賠償的法院辯論，「所有應該被隔離的醫師，都沒有執行醫療工作的權力。」周經凱向法官陳述自己的立場。和平醫院封院政策命令全數和平醫護人員返院，究竟是為了隔離和平醫護人員，降低對外感染風險，又或者是為了要求和平醫護人員返院執行醫療工作？模糊的政策命令，在法院上再次成為爭論重點。
2006年3月30日，周經凱請求國家賠償一審敗訴。
走出法院面對記者提問：有民眾指責他是「落跑醫師」，周經凱再次表明他的立場。「這個罪名是莫須有的罪名，因為一個被隔離者的身分，是不能去執行醫療業務的。」
在和平醫院工作24年，再過一年就要退休的周經凱，最終被兩大過革職。
在紀錄片《穿越和平》中，周經凱向鏡頭說出他抵抗命令的原因。「我覺得市政府欠缺對於被封鎖在和平醫院裡面所有的人以及我們社會一個公道，欠缺一個道歉。」、「這是嚴重傷害到生命，我們每一個人的基本生存權、生命權受到危害。這樣的一個命令，你還要大家服從。」、「這等於是要塑造一個好像只有服從，沒有是非也沒有人道的社會。」
2021年，國家人權委員會對「和平封院人權侵害」重啟調查
2003年SARS疫情爆發時，台灣尚未建立跨部會整合機制。而後台灣記取慘痛教訓，推動《傳染病防治法》修訂，明定當疫情發生時成立「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統一指揮、督導及協調各級政府機關、公營事業及民間組織執行防疫工作。法規修訂後，台灣在面臨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之際，政府得以針對疫情迅速反應。
周經凱在和平封院後遭到記兩大過革職，之後的6年期間他打官司要求復職、國賠，經歷多次審判均敗訴。他在2009年離開台北，至台東池上開診所。
2021年，周經凱等四位醫院員工，針對和平醫院封院政策向「國家人權委員會」提出陳情，而後國家人權委員會通過「和平封院人權侵害」的提案，正式重啟調查。2021年8月，國家人權委員會發表新聞稿指出：有必要針對此大規模的人權侵害事件，進行「訪查」，透過「焦點團體、訪談、拍攝紀錄片」等方式，作成人權侵害專案報告，發掘人權侵害的真相、為名譽受損的受害者平反。
【延伸推薦】
文章｜重看20年前的SARS醫療紀錄片，導演汪怡昕：「在當時的醫療現場，其實所有行為都是政治決定的結果。」（汪怡昕）
紀錄片｜《和平風暴》：和平院內感染對台灣疫情的影響程度至今成謎，『和平風暴』首度公開自行調查的一系列機密數據。以SARS疫情在台灣釀成的和平風暴為核心，關懷在封院期間醫護人員所受到的身心巨創，並藉此突顯台灣整體的醫療惡質文化。
紀錄片｜《穿越和平》：訪問SARS疫情的主角：「落跑醫師」周經凱，和平醫院洗衣工等人，藉此還原事件、並了解對受害者的影響。
文字整理：致頴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3.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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