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快速邁入高齡社會的此刻，照顧者的故事已不再只是家庭私事，而是我們共同的時代現場。56歲的曾進勤是一位獨生女，也是一名在公部門服務多年的中階主管。在職場，她是上有長官、下有部屬的夾心餅乾，回到家裡，則是上有母親，下有子女的三明治世代。曾進勤覺得自己的人生，多數時候都在盡力滿足媽媽的期待。她如何在母女關係裡，漸漸學會保有自己、愛自己？
曾進勤給自己取了一個別名，叫「小愛」，因為她覺得自己沒什麼「大愛」，她希望能夠多愛自己一點。十多年來，她每天清晨六點起床，花兩小時準備，送現年87歲的母親去日照中心；傍晚，由上大夜班的女婿接手照料，一天的照護行程就這樣被接力完成。
母親、女兒、老公主：三明治世代的柔軟與堅韌
小愛的母親因重聽而不擅與人交流。不笑時看起來難以親近，卻是小愛口中的「被人呵護、捧在手心的老公主」。十多年前，母親因摔倒頻繁故搬來同住，母女生命軌跡密不可分。
偏偏，小愛並不是在溫柔環境裡長大的孩子。她的媽媽曾經強勢又急躁，對她要求甚嚴；年輕時，小愛身兼兩份工作，只為償還母親替她掛名的房貸。薪水三萬、房貸兩萬多，她咬牙還了許多年，還曾困惑自己是否是媽媽「親生的」。
但在母親老化後，她卻選擇重新理解母親。她去讀了心理與社工相關課程，試著理解母親的婚姻、生命境遇。從女兒到照顧者，她在角色之間不斷轉換，也不斷和過去的自己和解。
小愛的母親有過三段婚姻。第一任丈夫也是小愛的生父，因家暴離異；第二任繼父在她十二歲時過世；第三任丈夫則陪伴了母親的下半生，在十多年前過世。小愛在祭祀時會為兩位爸爸準備他們喜歡的菜色，她很感謝他們對她的照顧。母親心中始終把第二任丈夫視為「小愛的阿爸」，甚至希望百年後能與他合葬。
女兒的觀察：愛不是義務，是感受到愛後的回應
28歲的女兒蓉庭從小就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長大。她看媽媽的生活緊緊扣著外婆，也看著外婆對女兒與女婿截然不同的態度。
「阿嬤對爸爸很客氣，但對媽媽卻有點頤指氣使。」蓉庭認為，「我對媽媽好，孝順她，並不單單因為她是我媽，而是因為她對我也很好。我感受到那份好，那份愛，所以我也會對她好。」
照顧母親，不代表子女不能有自己的生活
長照之路比想像中的更漫長，日照中心成了母親的重要依靠。媽媽一開始並不願意到日照中心「上學」，但日照中心活潑歡樂的氣氛，讓她逐漸敞開心胸，願意和人溝通，居服員會用誇張的肢體語言逗她笑，慢慢和她建立信任感。日照中心每隔一天會幫媽媽洗頭洗澡，小愛很驚訝，向來排斥別人碰她身體的媽媽，竟然會讓外人替她洗澡、擦乳液！
每天五點多，母親「放學」回家後，小愛還沒有下班。女婿會幫她加熱晚餐、準備飲料、洗衣服，甚至說：「人家把女兒養到這麼大給我，我當然也要把她當自己的媽媽啊。」這讓小愛的心始終覺得暖暖的。
對自己好，是照顧旅程中，小愛努力學習的功課。她花錢大方，不是因為有餘裕，而是因為她深知匱乏的滋味；她會用錄音記下心情、偶爾獨自放空，也會和女兒一起跳舞、上課，讓自己喘口氣。
帶母親出遊，是她最珍惜的時刻。她的行李裡永遠有媽媽的專屬醫藥箱：棉花棒、耳溫槍、血壓計、血氧計、藥盒……，以及媽媽愛吃的小零食。小愛喜歡接觸新事物，不想和母親一起被困在家裡，她說：「照顧者不能因為要照顧家人，就放棄自己的生活。」
變老需要練習：陪她變老，也看見自己的老
步入中年的小愛，照顧著媽媽，也想像著自己的老後。「媽媽在變老，我也在練習跟她一起變老。」
她和先生帶母親一起簽署了預立醫療決定書，盼望未來不被無謂儀器挽留生命。「不要切脖子，不要插管。」這是母親的選擇，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近一年母親健康起伏，經常反覆就醫和住院，小愛要上班，又要跑醫院，身心俱疲。考量三代生活品質，她申請了外籍看護，並將老家重新整修，添購新冷氣、新熱水器、新瓦斯爐、電動床，把客廳改成舒適起居室。
母親起初不願意回老家，小愛答應她：「我每天晚上都會去陪妳，週末也會在一起。」於是母親點了頭。
等了三個月，看護終於到位。有外籍看護的幫忙，小愛才能重拾屬於自己的生活和空間。她花了大半輩子照顧母親，理解她並放下她，同時也在這一條漫長的照顧路上，學會好好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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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誰來晚餐：我陪媽媽公主一起變老》小愛和媽媽美妹同住10多年，先生進南會幫忙照顧她。當長輩的照顧需求越來越高，照顧者該如何關照自己呢？
文章｜「安寧緩和醫療」不是放棄，是生命終章之時仍能保有人的尊嚴
撰文：文蔚然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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