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李惠仁拍攝《不能戳的秘密》系列紀錄片，調查禽流感疫情近20年，近期他追蹤一篇博士論文，發現公部門相關單位忽視實驗室生物安全，放任病毒微生物分讓成為「黑箱作業」的弊案，但監察院調查後卻表示「「相關資料年代久遠，查無卷證」。
紀錄片導演李惠仁，花費多年時間調查，於2011年起發表紀錄片《不能戳的秘密》系列，揭發台灣政府隱匿禽流感疫情的事實。
有人曾問李惠仁，拍完《不能戳的秘密I》、《不能戳的秘密II》後，農委會有否改變？李惠仁說：「有啊，他們說謊的技巧提升了，比如說他們會互相告誡，0932649這個電話不要接，那是李惠仁的電話，他會進行電話錄音。盡量不要回應他的質疑，因為只要不回應，主流媒體自然就不會報導。」
政府單位用「公文防疫法」刻意淡化疫情？
2023年2月，台灣因為禽流感造成大量雞隻死亡，雞蛋產量銳減造成市場供需失衡，因而造成蛋價漲回歷史新高。李惠仁在《不能戳的秘密III》指出，農委會（現升格為農業部）刻意淡化禽流感疫情，並以「公文防疫法」策略處理：春天缺蛋時發新聞稿說「天氣變化影響蛋雞產蛋率」、夏天缺蛋則是「受連續高溫影響」、秋天則是「中秋節與學校開學」、冬天則是「天氣冷加上吃火鍋需求增加」，造成在地化的病毒大肆流行難以撲滅。
從2004年起，李惠仁開始調查禽流感疫情，他發現公部門及相關單位在動物試驗上忽視實驗室生物安全，放任病毒微生物分讓成為「黑箱作業」，如此的官僚體制與文化，可能是未來我國在面對疫情時的一大隱憂。李惠仁在《不能戳的秘密III》梳理了他記錄下的三種重要病毒，與官僚體制相應的作為。
狂犬病、羊痘、禽流感，三種病毒，官僚的三套謊言
2013年6月，台灣大學獸醫專業學院教授龐飛在鼬獾檢驗出狂犬病，因而通報農委會防檢局。而後，龐飛將檢體送到家畜衛生試驗所的國家實驗室，並由該單位試驗後在死亡鼬獾身上檢驗出狂犬病病毒。
2013年7月，自由時報獨家披露狂犬病疫情，時任畜衛所所長蔡向榮卻拿出世界動物衛生組織（OIE）的手冊，表示根據該手冊標準，鼬獾已死亡超過8小時，已經無法認定為「fresh brain tissue」新鮮的腦組織，所以無法確認是否為狂犬病。六天之後，慈濟醫學院教授陳立光不客氣地指正，「如果這不是狂犬病，那什麼才是狂犬病？」農委會才改口承認疫情。李惠仁在紀錄片中解釋，OIE手冊中提到的「fresh brain tissue」意思是「未經任何固定液固定的腦檢體」，而非指稱「新鮮的腦組織」，官員習慣用專業來欺騙記者，而記者又常常無力辨別真偽。
2022年12月，在羊痘拔針（註）記者會上，時任農委會副主委黃金城表示，經過疫苗的控制，羊痘疫情已在控制中。但是李惠仁發現，在2010年台灣自行研發羊痘疫苗開發的過程中，畜衛所的官員未經進口疫苗廠商的同意，私自將進口疫苗內的活病毒，放置於幼倉鼠細胞內並培養、減毒，以此製造了20萬劑國產疫苗。在非經疫苗廠商的許可製造下的疫苗並無法直接使用，於是又只能再向國外購買另外的15萬劑疫苗。而該時期的畜衛所所長，正是黃金城。
而禽流感議題造成的缺蛋問題，農委會則將問題歸咎於天氣變化、火鍋店需求量高、學校開學等原因。李惠仁點出，面臨H5N3、H5N8、H5N6病毒陸續進入台灣之際，只有發公文提醒農民自主防衛，卻沒有其他積極作為，長期累積下，導致危險性極高的H5N1病毒入侵台灣後，禽流感疫情大肆蔓延。
國家實驗室違反生物安全與學術倫理？監察院調查「年代已久、查無卷證」
2011年，李惠仁到監察院告發官員，讓農委會承認隱匿禽流感疫情並懲處官員。2019年，李惠仁再次到監察院，請監察院調查現任農業部動植物防疫檢疫署署長邱垂章的學術論文違反生物安全的相關情事。另外，李惠仁也向台北醫學大學檢舉邱垂章及其指導教授劉得任。
李惠仁在《不能戳的秘密III》指出，2007年禽流感爆發，防檢局開始著手研發疫苗，計畫主辦人為邱垂章，計畫主持人為時任畜衛所製劑組組長黃金城，邱垂章的指導教授劉得任則為研究員之一。
李惠仁調查發現，研究計畫需要用到的禽流感病毒、抗原，沒有經過申請，就直接從黃金城的實驗室流出去。另外，劉得任也未經申請許可，就請碩士生助理進入畜衛所進行動物試驗。而更讓李惠仁驚訝的是，此研究計畫的成果內容，最終竟然成為了沒有親自操作實驗的邱垂章的博士論文。
2019年4月，監察院針對邱垂章相關的研究計畫調查完成，調查報告與北醫回覆李惠仁的內容雷同，都表示「相關資料年代久遠，查無卷證」，以及「超過十年保存期限，故資料不復存在。」然而，李惠仁「請立委幫忙」向農委會畜衛所調閱資料，卻順利拿到了當時的病毒分讓紀錄、動試驗申請單等申請紀錄清單，清單內並沒有邱垂章相關研究案的申請紀錄。
李惠仁詢問受理此案的監察委員王幼玲，「同一份資料，我請立法委員去調就有，監察委員去調就說超過年限？感覺上他們（農委會）比較怕立法委員，比較不怕監察委員？」王幼玲表示，立委能夠增列、刪減各公部門的年度預算，但是監察院對公部門的糾正，僅能針對問題進行檢視並提供改善建議，難以產生實質影響力，「我們就像是啄木鳥，把你的問題檢視出來，如果你認真改進，就會精進；但若你當成馬耳東風，那就吹過了就算了。」
「截至2022年10月，全台灣超過50篇學術研究論文，使用禽流感病毒或抗原進行實驗，同時聲稱從家畜衛生試驗所分讓，然而卻查無任何分讓紀錄。」李惠仁在紀錄片片尾以這一段字卡作結。
而面對李惠仁在《不能戳的秘密III》紀錄片中的種種質疑與指控，農委會至今並沒有任何公開聲明。當事人之一邱垂章在2023年8月30日接受《公視新聞》電話採訪時則表示，「台北醫學大學舉行學倫會調查，指出論文無違反學術倫理，接下來監察院的調查也表示沒有發現違失之處，在擔任家衛所所長時有向李導演說明，重申當年執行的是死病毒疫苗開發。」
註：「拔針」指施行疫苗停打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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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呂柏翰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2023.9.14
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美術學系複合媒材組畢業，現在是一個每天期待週末放假的社畜。興趣是不務正業、且看且走，卻在半路上不小心栽進了臺灣歷史與社會議題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