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導航的外送年代:他花兩個月背熟大街小巷,用了一輩子

兼職外送的數獨阿伯曾遇上車禍、沒有任何理賠、只收到一籃水果;代墊貨款被詐騙兩千元,過三年還追不回來。

數獨阿伯外送資歷近 20 年,在還沒有網路導航的年代,他就開始跑外送兼差了。圖/江婉琦提供

今年除夕團圓飯,數獨阿伯是又不能回家吃了。他對著身旁的兒子笑了笑說,你怎麼就變成了我的翻版,連除夕爸爸都在工作。

數獨阿伯坐上他的生財工具機車,他今年五十多歲,家裡一直沒買汽車。他機車後座的Lalamove外送箱早已久歷台北的雨水沖刷,從鮮橘色變成淡淡的黃色。他等單的時候最緊張,總是從摩托車上拿起報紙裡的數獨,來消解心慌。他說愛玩數獨遊戲,看到空格,心裡總想把它填補起來。

外送遇車禍住院 老闆只送了水果禮盒

在那個外送業還沒像現在一樣興起的年代,外送就是機車快遞,除了汽車貨運快遞,台北路上多的是機車快遞,數獨阿伯說,像是「成龍」、「全球」都是很大的外送公司。數獨阿伯當時有正職,為了做兼職,他找小一點的外送小公司,公司除了老闆、兩位總機小姐聽電話、一位排件工作人員,剩下的就是十幾位機車外送員。那時送快遞也沒像現在要買個公司外送箱,數獨阿伯自己改裝車子,在後座裝支架、貨品籃、隨身備著伸縮帶綁貨。他平日早上九點送快遞到下午五點,晚上再去做另一份正職工作,常常回家已是深夜。這是他的快遞日常。

不過沒有Google地圖的年代,數獨阿伯是怎麼送快遞的?他說剛開始做的時候,去書局買一本雙北地圖集,放在機車上,送貨時就一面看一面認路,他像小學生上地理課,認份背著地圖路線。數獨阿伯說那時市區郊外有鐵工廠的地方最難認路,一區大大的廠房,門牌就好幾個「之1」、「之2」,而且往往不依序排列。有一次他跟客人前後共打了五通電話才確認目的地。數獨阿伯花了兩個月將台北的大街小巷都背了起來,然後用了一輩子。

他說當時的快遞文件,快遞送貨員不能打開,客人大部分都說這是「樣品」。他曾經送過唱片公司的Demo帶、銀行辦信用卡資料、過年年節禮盒。他也同每位外送員一樣,都繳過幾次「學費」。那年他騎機車剛下台北橋,一台小黃停在路邊,乘客忽然開了門,數獨阿伯從後方撞上,他的手指因衝撞而插入車門骨折,小黃司機載他去醫院,讓他下了車,對方就開走了。數獨阿伯打了電話叫同事去找他的機車,把東西載去給客人,那一次他住院三、四天,沒有任何理賠。快遞公司老闆來醫院送了一盒水果禮盒。

一輩子都兼差兩份差

問起數獨阿伯的童年,彼時在南部,數獨阿伯靦腆的說家中經濟小康,過得還可以。兒子在旁調侃,說爸爸是有錢公子哥,國中時曾經拿雞腿跟同學換一口菜脯蛋,數獨阿伯說沒有啦,「那一天,我聞到那個菜脯蛋好香,尤其是菜脯,煎了蛋,真想吃吃看。」

數獨阿伯的爸媽經營理髮廳生意,過年時好多人要來剪頭髮,「所以每年除夕夜,爸媽都煮好菜,要我們自己吃。」數獨阿伯的爸媽整夜都在店裡幫客人剪頭髮,客人個個換了頭新髮型,新氣象好過年。

數獨阿伯早婚成家,當他們民國 80 年來到台北,爸媽、太太、兩個兒子,全家大小住一間房子,換成了數獨阿伯沒有了過年。那時起到現在,數獨阿伯一直同時做兩份工作。

在那個年代,太太租了店面做男士理髮店,數獨阿伯在家做起手工。他說曾經代工過折楊宗憲的唱片錄影帶紙盒,「還有釣魚線,和直排輪溜冰鞋鞋帶鞋扣。」兒子的童年沒能用雞腿換菜脯蛋,小時候就幫爸爸一起做手工。沒做手工之後,數獨阿伯去製麵廠打工,製麵廠工作到下午一、兩點,閒著沒事做,他開始做外送兼差。那時還沒有Ubereat、Foodpanda,數獨阿伯用的是Nokia陽春手機,當然也沒有Google地圖指引外送員路線,數獨阿伯去跑兼職的快遞,送各種「樣品」。

外送不好賺 同事搶著當義交

數獨阿伯陸陸續續換過幾間快遞小公司,2015年Lalamove外送剛進駐台灣,數獨阿伯滑手機看到徵才廣告,他點進去看,發現這個工作跟快遞很像,還可以讓他兼職做。他報名了說明會,花了一千元上課、買外送箱,開始跑Lalamove外送。

Lalamove送文件、送餐,外送員隨call隨到。不過,也因為Lalamove的代墊制度,讓數獨阿伯有次被客人騙了兩千。他說當時泰山有人打電話送預付卡,他先幫客人繳錢,騎車到一半公司打電話來,說那是詐騙,別送了。他騎到南港的警察局報案,警局說這個你要跑回泰山,他花了大老遠再騎回泰山,泰山派出所的警察說,這樣的案件不只你一人,同行還有人被騙了六、七萬。他開了三聯單上訴,至今三年,兩千元並未追討回來。

數獨阿伯摸了摸頭,也只能自己倒霉了,憨人出外討生活,這些事情似乎都必須要經歷過。兒子在旁笑著看他。他說還是有遇到一些好事啦,有次去中國廣播公司送貨,在電梯裡遇到趙少康,他看到名人的時候惦惦(不說話),「他人好好,還問我要去幾樓,幫我按電梯。」

現在數獨阿伯的兩位兒子都已成年在工作,數獨阿伯還是持續打兩份工。他平常的休閒娛樂是看胡瓜主持的綜藝大集合,「可以笑一笑」,還有玩數獨遊戲。他太太勸他別再跑外送了,他又笑了,說就很近啊,沒事閒著,加減賺。

數獨伯嘴巴嘟著,吸一口兒子買給他的奶茶,說現在外送不好賺,最近聽說同事搶著去當義交,白天一小時兩百,「晚上還兩百五十塊。」數獨阿伯的瞇著眼睛笑,魚尾紋都跑了出來。

作者:江婉琦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 2021.2.5

台南關廟人,本人很內向,但內心卻很厚話,所以寫作,平衡看來冷冷靜靜的自己。興趣是在台北夜裡的河堤騎腳踏車。喜歡東南亞議題,曾服務於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移民工文學獎,現為《Mingalar Par緬甸街》刊物採訪撰寫與插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