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李景白,「沈睡的水下巨人」製作人與水下攝影師,我常在思考一個問題:
如何定義人生?怎樣才是一個沒有白來的人生?
有人用財富定義;有人用權勢;有人用去過多少國家、走過多少旅途;也有人用冒險犯難來定義人生,每個人都不一樣。我自己對沒白來的人生定義沒有那麼偉大與困難,我覺得只要能過好每一天,快樂無羈、隨心之所欲,就是一百分的人生。
蘋果電腦創辦人賈伯斯是這樣說人生的:
工作會佔據人生很大的一部分,要對人生滿意,就選擇你認為偉大的工作,要作偉大的工作,唯一的方式就是熱愛你的工作
Your work is going to fill a large part of your life, and the only way to be truly satisfied is to do what you believe is great work. And the only way to do great work is to love what you do.
要能每天快樂無羈隨心所欲,首先就是要有一個你熱愛的工作,原因很簡單,工作至少佔了你生活的三分之一,喜歡你的工作就先解決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的時間一半在睡覺,工作開心睡覺也香,又解決三分之一。最後的三分之一泰半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可能閒閒沒事或是陪至親好友,這些時候應該都蠻開心的,但前提是你的工作很順利沒什麼煩事上心頭。
所以工作真的很重要,幾乎決定一切,但什麼樣的工作才能如賈伯斯所說,自己認為偉大呢?關於工作我倒是沒用偉大來定義,但我很同意對工作一定要有熱情,能讓自己充滿熱情並從中獲得滿足的工作就是好工作,就是值得投入的工作。
影像創作者需理解「版權自主」的重要
我喜歡我的工作、真心喜歡,我喜歡拍出來的東西、傳遞出去的想法與理念被接受,會有人愛看,那給我莫大的滿足,比賺很多錢還爽。別誤會,賺錢也是很爽的,如果能拍出大家喜愛的節目又能賺錢那是更爽,但若節目沒能賺到錢可是觀眾會愛看,那我也很OK,所以節目製作這個工作之所以讓我滿足,原因是觀眾愛看。
所以一開始做節目,我很在意大家喜不喜歡看、收視率好不好、反應佳不佳,這是當時作節目的前提。收視率決定了一切,決定了節目的價值、決定了節目的成功與否、也決定了一天的心情。在這時期燒腦想的節目都是電視台要的,觀眾想看什麼我就做什麼,很單純、很入世,沒什麼不好,我也有賺到錢,雖然沒能致富變好野人,但足夠保我日子衣食無缺。
然後有一天,在做了二十幾年節目後的某天,一個朋友問到關於節目版權,我赫然發現,二十幾年的製作生涯,自己手上居然沒有任何版權,沒有任何東西是屬於我的,不但節目不屬於我,連拍攝版權也不屬於我,因為節目都是電視台出資,所以都是他們的。我重新思索,究竟這個工作,我認為的「值得」或是賈伯斯所謂的「偉大」是在哪裡?於是我改變了製作模式,開始做能版權自主的節目。
對海洋有熱情,只想做與眾不同的水下節目
選擇潛水、選擇水下內容作為開始,原因之一是我對海有熱情,二是門檻高比較沒人做,可以跟大家不一樣。真心認為做節目要跟人家不一樣才有意思,所以我選擇水下。從2016年開始製作旅遊行腳模式的「水下三十米」,到實境節目「決戰水下伸展台」,以及公視播出的「沈睡的水下巨人」,這八年來都是圍繞著水下在發想、在變化。我把以前賺的錢拿出來投資,同時爭取文化部的補助,我不再以電視台或是大眾市場想要什麼去發想節目,我做自己想做的、自己認為有趣、有價值的節目。
於是從「水下三十米」開始,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版權,這時候我想要的、讓我有熱情的不再是收視率,而是如何與眾不同,如何把大家比較少接觸到、想到或是看到的影像放上螢幕,讓更多人驚嘆水下的美,現在我追求的,不單純是收視或流量,而是讓節目能更有價值,節目的價值也是我個人的價值。
潛水八年跳海無數次,憂心台灣的海已住進加護病房
如果把人生乾濕分離,這八年來我的生活很多時候都是濕的,都是晃動的,不是在水裡就是在船上,不然就是去海邊的路上。這八年來我跳海無數次,不止跳台灣的海,也跳了墨西哥、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泰國、加拉巴戈、帛琉、雅蒲、澳洲等等地方的海,從台灣海峽跳到太平洋、印度洋跟大西洋,工作跳海,休閒也跳海,人家是「閱人無數」,我是「閱海無數」,但人何其多海何其大,終極一生,我們也只能認識一些些人,看過一點點的海。
在看過這些海之後,回頭才發現,自家的海怎麼跟人家不太一樣,為什麼我看隆頭鸚哥要出國,看Manta(鬼蝠魟,又稱魔鬼魚)要出國,看鯊魚要出國,連想看個魚群都要出國?這些水下經常出沒的物種,在台灣卻幾近絕跡。台灣的海原本得天獨厚,千百萬年來,一直是鰭星族的天堂樂園,卻在這短短的二、三十年成為殺戮戰場,連蘭嶼這個跳下去會撞到魚,龍蝦爬滿地的美麗島嶼,也只剩下寥寥可數的魚種,應證古諺語「水清無魚」。
於是在獲得最佳創新節目的金鐘獎頒獎典禮上,我找到機會說「台灣需要海洋文化不是海鮮文化,台灣的海已經住進加護病房」。
對台灣人來說,海像是母親,她包容了我們的一切,我們把不要的東西都給了她,我們從她身上奪取資源,卻從來沒有想過該如何好好對待她,她現在奄奄一息住進加護病房,她需要我們好好呵護與照顧。我希望能把這些觀念與這些畫面都帶到觀眾面前,傳遞我在水下所看到與感受到的事情,讓更多人能重視與省思,這是目前的我認為「值得」與賈伯斯所謂的「偉大」的工作。
轉回初始的關於人生定義,關於一個沒有白來的人生,在幾十年過去之後,我慢慢理解,我所要的那個快樂無羈隨心所欲的人生,其實就是能自在創作的人生,而目前讓我覺得自在的創作,就是一次又一次躍入大海探索湛藍,擺脫重力束縛,在水下聆聽呼吸與心跳,專注畫面與燈光,把最真實最難能最美的畫面,帶到觀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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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景白
責任編輯:陳逸雯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4.03.22
生物化學畢業三十歲轉行做節目,製作過美鳳有約與瘋台灣,近八年開始接觸水下內容,陸續製作「水下三十米」、「決戰水下伸展台」以及「沈睡的水下巨人」。所製作的節目入圍各獎項多次,獲得七座金鐘獎,本身是製作人也是水下攝影師與潛水教練,目前在世新大學授課「非戲劇類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