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誰來晚餐》曾拜訪當時89歲的賴啓河醫師。那時的賴啓河，仍可徒步登上台北101大樓，是一位以樂觀與自律聞名的「硬頸醫生」。時光在他身上刻畫痕跡，但卻未能奪走他對生活的熱情。當年的他每天生活規律，喜歡穿著西裝，提著固定款式的袋子出外採買，一天閱讀三份報紙，甚至嘗試與國標舞老師跳恰恰。他和妻子一同住在台北市的大樓裡，五個孩子雖都旅居美國，但生活依舊自在。洗碗，是他的快樂；簡樸，是他的信仰。
如今，賴啓河已經超過一百歲，《誰來晚餐》持續拍攝超過10多年，記錄他充滿智慧的生活態度，也帶領觀眾一窺百歲人瑞的真實生活。
人走後就像一縷微風， 寫好遺書吩咐兒女不用奔喪
賴啓河出生於日治時期，深受日本教育影響，對時間與秩序特別重視。行醫多年，他一生積累了不小的財富，但家中樸素得近乎極簡：家具沿用六十年，陳設不求華麗。更特別的是，他對於許多人談起避之唯恐不及的「身後事」，有著異常豁達的態度。「人離開後，就化成一縷微風。」賴啓河認為死亡不需鋪張浪費，花葬、樹葬皆好，簡單即是自然。
他的妻子在2015年底離世，那一年兩人原本計畫再訪日本，於是，他帶著妻子的照片，一人完成旅程。那趟旅行像是告別，也像是延續。他把愛留在路途上，也留在每天閱讀與散步的規律裡。
年過百歲的他，開始細細打理自己的「願望清單」：不是旅行，不是冒險，而是把生命好好放下。賴啓河已寫好遺書，找妥禮儀公司，甚至拍下自己往生後想要呈現的模樣，盼負責的人能以此為準。他還把後事聯絡人名單列得清清楚楚。
「我叫我的孩子不用回來，不用看了，拍照遺體給你們看就好了。」他語氣平靜，彷彿生死不過是緩緩收合的一扇門。然而這份豁達，孩子們難以接受。每次談起後事，總是不歡而散。
拒絕與子女同住，跌倒後他變得更柔軟
高齡近百歲，賴啓河依然拒絕與孩子同住。最後，在孩子的堅持下，他才接受照顧者協助。身為醫師，他對身體敏銳，一次例行檢查，他自己發現罹患攝護腺癌，癌細胞甚至已擴散到膀胱。他接受治療，吃藥、打針，也明白每一次疾病，都是老化的加速器。
照顧者來來去去，他待她們如家人，甚至替她們存下一筆錢。「我賺的錢，死後就沒有用了，就用來幫助她們。」然而人心難測，某位外籍看護因貪心與情緒失控，竟對他大聲咆哮、冷漠以對。直到他意外跌倒、住進加護病房，兒女才真正看見父親藏在堅強底下的寂寞與不安。
還好，兩位新的照顧者阿娥與阿娟，帶來了家的味道與關懷。跌倒讓賴啓河元氣大傷，也重傷了記憶，他甚至忘了曾想再訪的旅遊地點。但這次意外，也把他打磨得更柔軟，不再那麼節儉，也不再那麼堅持。他將財務交給兒子管理，吃到阿娥偶爾買來昂貴的高級水果，他竟像孩子般感到開心。
儀式感依舊是他每天的秩序：飯前他一定要感謝跟大笑。笑，是他與「老」搏鬥時，最柔軟的武器。
聲音像母親讓父親有安全感，女兒特學日語與父互動
生日這天，三女兒賴娜音特地從美國趕回台灣，要帶父親到東北角一日遊。那裡是賴啓河與妻子多次造訪的地方，充滿兩人的共同記憶。三女兒賴娜音跟父親講話時，喜歡穿插一些日語，她的聲音很像媽媽，用日文講話，賴啟河會有一種安全感，覺得很快樂。娜音說：「有一次爸爸說，老這條路實在很痛苦，很難走，我就用日語跟他講：身而為人，就是會老。爸爸一下子就開朗了。」
娜音有語言天賦，她七十歲退休後，特地為了父親去學日語，還到日本京都讀了三個月的語言學校，希望偶爾可以跟爸爸用日文聊天。她也遺傳了父親的長壽與自律：五十年來每天睡前做半小時瑜珈，做完後再泡熱水澡才睡覺。她說：「我希望我到老時，我不會把自己的不安寂寞拋給別人，我自己要負責，心靈獨立。」
回台南後壁老家，憶當年對愛妻一見鍾情
多年來走遍世界的賴啓河，百歲時竟最想回的是台南後壁老家。趁著兩個女兒與孫女返台，全家便一起南下。
六年未回，他已找不到家門口的方向。兄弟姐妹皆離世，斑駁的老房子只剩記憶的影子。但他仍想親眼看看，自己從哪裡開始。三十年前，他整修家族祠堂，如今步履緩慢，再次站在門前。鄰里得知他返家，紛紛上前問候，像迎接一位回到村子的老少年。
他也特地去看與太太初次相遇的後壁車站，即使70年過去了，賴啓河回想起來一樣很害羞，像是時光倒流回到初戀的時候，緊張到不敢說話。愛情的記憶，像風吹不走的刻痕。
四代同堂琴聲悠揚，百歲人瑞的願望平實溫暖
在60年前台灣物資缺乏的時代，注重教育的賴啓河，就買了一架鋼琴讓娜音學琴。娜音彈奏的旋律，常常感動著賴啓河，琴聲跟歡笑聲，交織成他最珍惜的家庭日常。
時光轉換，在賴啓河百歲之際，他的家中不只有女兒彈琴的鋼琴聲，還有曾孫女加入一起四手聯彈，讓他享受著難得的四代同堂的天倫之樂。琴聲層層疊起，是跨越四代的情感回聲，也是歲月最溫柔的回禮。賴啓河用一生述說：百歲的願望，不是壯闊，也不是奢華，而是把每一天，都活得如此充實而溫暖。
【延伸推薦】
節目｜誰來晚餐：每一集紀錄一個台灣家庭，並邀請他們的夢幻嘉賓到家裡，一同分享彼此的生活經驗、意見、人生觀，是最能寫實台灣的真人實境秀。
撰文：文蔚然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5.12.11
資深媒體人，作品散見於各大媒體。喜歡觀察，喜歡嘗試新鮮事物，期望能透過用書寫將正向力量匯聚筆尖，豐富讀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