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獄14年「鄭性澤案」,紀錄片《相見相忘》為司法錯誤開啟修復的對話

鄭性澤因「台中十三姨KTV殺警案」冤罪入獄,他難以忘懷當年到殉職員警的告別式,看見員警幼子的悲戚眼神。冤獄14年後,鄭性澤重獲自由,念出寫給殉職員警家屬的信:「你我兩家都是受害人」、「法官還我清白,讓我有機會親口說出,我不是殺你爸爸的人」;當年幼童長大成人,也曾公開發言表示無法接受司法的反覆無常。《相見相忘》記錄案件雙方彼此牽引的生命,與修復式司法的可能性。

鄭性澤(中)。圖/《相見相忘》
鄭性澤(中)。圖/《相見相忘》

2022年,鄭性澤獲無罪宣判四年後,導演施佑倫一度有機會跟「台中十三姨KTV殺警案」殉職員警蘇憲丕的兒子(蘇先生)碰面。

導演問鄭性澤:「你有希望我轉達什麼?」

鄭性澤:「也不能說轉達,只是我內心想要他,往好的面向去發展,生活上不要再因為這件事情,一直放在心裡,不舒服的部分。」

鄭性澤:「換我問你,你認為我要跟他碰面嗎?」

導演:「如果他真的願意跟你碰面,你會跟他說什麼?」

鄭性澤:「隨緣啊,隨機聊聊之類,或許會跟他談說我目前在哪裡工作,那你的工作有哪些想法之類的。」

紀錄片《相見相忘》是人稱「冤案導演」的施佑倫,為殺警案中,從死刑定讞到無罪釋放的鄭性澤拍攝的影像紀錄。

最先的版本是2016年只有15分鐘的《鄭性澤的48小時》,單純貼身紀錄鄭性澤案因偵審過程有重大瑕疵,檢方重啟審判;2016年5月3日,鄭性澤重獲自由、走出台中看守所的48小時。經過七年,導演施佑倫加入殉職員警家屬蘇先生的觀點。

這起司法審判,讓兩人的生命就此擱淺,看似對立的兩造,卻隱約有一條線牽引著雙方,是否相見?需要和解嗎?在導演的剪輯巧思中,開始有了對話。

鄭性澤重獲自由後,回家鄉苑裡協助年邁雙親務農。圖/《相見相忘》
鄭性澤重獲自由後,回家鄉苑裡協助年邁雙親務農。圖/《相見相忘》

十三姨KTV殺警案,鄭性澤主張刑求被逼自白認罪

2002年在台中豐原十三姨KTV發生震驚社會的殺警案。KTV包廂內歡唱的顧客喝醉亮槍滋事,警員蘇憲丕接獲報警到場處理引發槍戰,主嫌羅武雄當場中槍身亡,包廂內的朋友鄭性澤被警察供稱共同持槍並開槍,導致蘇憲丕警員重傷不治。

鄭性澤雖然主張自己因為被警察刑求被逼自白認罪,但2006年依然被判死刑定讞;在台灣冤案平反協會不斷地救濟,作家張娟芬出版《十三姨KTV殺人事件》一書整理案件的經過,更直陳當年偵結過程的草率與瑕疵;2016年台中高分院終於裁定更審,鄭性澤停止刑罰步出看守所;2017年台中分院再審終結,檢察官未上訴,最終無罪確定。

從苗栗苑裡到台中不到40公里的距離,原本是農家子弟想要到城市賺錢圓夢的旅程,但一場KTV包廂的歡唱,卻讓生命墜入了無底深淵,對當年39歲的鄭性澤來說,或許寧願這只是南柯一夢,夢醒後,還是那位在田裡幫忙年邁雙親插秧割稻的青年。

2016年,檢察官為鄭性澤案提起再審,創下我國司法里程碑。圖/《相見相忘》
2016年,檢察官為鄭性澤案提起再審,創下我國司法里程碑。圖/《相見相忘》

鄭性澤想對殉職員警家人說:「你我兩家都是受害人」

《相見相忘》中,鄭性澤聆聽無罪確定的審判後,走出法院,朗讀了預先寫給蘇先生的信,其中寫道:「在這15年中,我背負著殺警兇手的罪名,死刑確定被關在台中看守所等死,我每天都要在很驚恐的氣氛裡度日,家人也都提心吊膽的有要收屍的心理壓力,我和家人都不好過⋯⋯你我立場雖然不同,但一樣經歷和遭遇了人世間的痛苦,分離的、仇恨的、傷痛的、破碎的⋯⋯你我兩家都是受害人。」、「今天法院還我清白,讓我有機會在15年後親口對你說,我不是殺死你爸爸的人。」

殺警案發生時,蘇先生當年只有小學三年級,年紀尚小的他面對媒體的包圍,流著眼淚還不忘感謝媒體的關心:「謝謝大家」。

案件重啟審判,成年後也投身警界工作的蘇先生,一開始無法接受再審的判定,在警政署長的臉書公開留言表示:「就在今年5月3日,一切都變了調,殺害我父親的死刑犯出獄了,瞬間,哀慟的無助感再度湧上來⋯⋯,請問親愛的署長,這叫我該如何是好?」接下來的審查開庭,他幾乎都沒有缺席,直至無罪判決確定,他發表了聲明稿:「當國家給予冤案被害人道歉賠償,那誰給予我們道歉?僅簡單告訴我們真正真相而已?沒有任何條文保障被害家屬的權益?司法的反覆無常,誰能夠接受?!」

影片最後,鄭性澤與蘇先生是否見面?導演沒有給答案,然而我們看見錯誤的司法審判,對於當事者生命歲月巨大的戕害,跟經歷與傷痛和解都成了他們後續人生的課題。

鄭性澤冤獄15年,在2016年獲再審機會、2017年台中高分院宣判鄭性澤無罪確定。圖/《相見相忘》
鄭性澤冤獄14年,在2016年獲再審機會、2017年台中高分院宣判鄭性澤無罪確定。圖/《相見相忘》

司法制度除了懲罰,也應關注療癒與復原

在台灣,法務部於2018年10月22日完成「推動修復式司法方案實施計畫」之修正與函頒,開始推動偵查階段案件的修復式司法方案,根據財團法人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的說明,意指:「提供與犯罪有關的當事人對話的機會,藉以表達自己感受,修復犯罪造成的傷害,並共同處理犯罪後果的過程。相對於現行刑事司法制度著重在懲罰,而修復式司法關注於療癒創傷、復原破裂關係,賦予「司法」新意涵,即在尋求真相、道歉、撫慰、負責與復原中伸張正義。」

在《相見相忘》的紀錄片中,讓雙方見面,走向修復式司法,不是影片的最終目的,然而透過蘇先生的積極發聲,以及鄭性澤的誠摯回應,讓這樣的對話在影片中隱然存在,樂見導演的巧心安排,修復式司法是理想,是人性的挑戰,但卻是社會文化高度發展下司法體系建構需要完備的面向。影片《相見相忘》只是走了一小步,卻是在眾多司法案件中最令人欣喜的「開始」。

《相見相忘》2016 年,因殺警案被判死刑定讞的鄭性澤,在有心人士奔走下,幸運走出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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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相見相忘》:2016 年,因殺警案被判死刑定讞的鄭性澤,在有心人士奔走下,幸運走出死牢。歷經十四年的監禁,他努力重返社會,為再審做準備,期盼徹底還他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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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凱莉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2024.11.19

自由工作者、特殊兒的家長。2000年進入職場,至今已20年,工作內容總是在影像與文字中遊走,因為不管是書籍或是影像的製作,都是從無到有,將所有的創意整理融合再創造,最後完成作品,而每一個工作,都是一種自我對話過程;工作之餘,專心陪伴著孩子健康快樂長大,幫他找到跟世界對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