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些沒有幽默感的女人們

最近幾年網路出現許多「盆栽要剪,女人要扁」「兩性憑拳」以性暴力作為笑點的哏,這些言論到底「幽默」在哪裡?

最近這幾年在網路上,開始出現許多「盆栽要剪,女人要扁」「兩性憑拳」這類以性暴力作為笑點的哏,面對女人的抗議,總會有個自認為自己很勇敢很逆風實際上十分主流的聲音,認為「女權」不懂這是哏、是Meme,覺得女人沒有幽默感。

這個想法凸顯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我們常常看到當要批評女性主義或女人時,許多人會使用「女權」一詞,包括像是女權自助餐,或是直接將「女權」視為是負面名詞用以批評對方,雖然這時往往有善心人士提醒他們,在台灣的慣用翻譯是「女性主義」而非「女權主義」但對方通常不會修改。所以,這真的只是翻譯的問題嗎?
第二個,然而女性主義者(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女權)真的不懂這是哏,是Meme嗎?這些言論到底「幽默」在哪裡呢?

這兩個問題看似南轅北轍,實際上息息相關。

女權or女性主義?

女權或女性主義的使用不僅是翻譯上的差異,而是對於整個學說、思想上的劃界與定義,藉由專有名詞的重新劃界,去產生這個名詞不同的定義。

這不是說「女權」就是比較差的翻譯或是比較糟糕的說法,應該說是,女性主義(Feminism)是一個遠比女權(Women power or rights)還要大的範疇,女性主義的「女性」與其說是生理或社會上的女性,更可以說是「女的性質」。

簡單來說,是一切與女性或陰柔連結的所有概念,包括女性這個性別、女人的性、女人的經驗、女人的歷史與作為一個女人被預設要擁有的特質像是溫柔或體貼等等。女性主義是對應於漫長人類歷史以來,因為性別而被忽視的所有概念,將這些概念視為是優先的,並且積極地對忽視這些經驗、概念跟這些人的主流社會、價值觀、國家跟體制進行挑戰。而這個挑戰不是追求最後只留下女性主義,而是把這些在有史以來就被忽視的東西放到他們應該存在的位置[註]。

那女權是什麼?

要討論女權,首先要先區辨權力跟權利的差異。用最簡單且概略的說法來說,權力是你可以使別人去作某件事,即使他不願意;權利多數時候指的是你作為一個人或是該國國民一出生就會擁有的東西(例如說生命權、財產權、人身自由等等)。

大多數時候,女性主義或是性別平等運動,所爭取的是後者,也就是權利上的平等,而這點也為多數人所認可。但是,權利上的平等不會平白無故的出現,因為今天有個人他手上握有他天生下來就有的權利而其他人沒有時,就會造成他的優勢,而這個優勢會讓他能夠取得更多權力,所以大多數握有這個特殊權利的人,並不會想要放棄這個特權,也因此他們更會用自己已經取得的權力,來維持原本權利上的不平等。

所以,在爭取平權的過程中,我們無法不去爭取「權力」,因為沒有權力作為工具,是不可能爭取到任何權利上的平等。

女權與幽默

當以女權來劃分女性主義的時候,除了窄化女性主義之外,進一步污名化「取得權力」這件事,認為當女性只是想要取得權力的時候,女性主義運動就失去了正當性。可是,在沒有取得權力的狀況下,試圖去取得權利上的平等,幾乎可說是不可能的,也因此取得權力,特別是政治權力,一直都是女性主義相當重要的一部分(可也僅僅是一部分,而非全部)。

講了這麼多「女權」,我們最終要回應的是幽默這個問題。權力有很多面向,像是政治上的權力或是文化與媒體上的話語權等,而幽默本身就是一種權力,藉由言語讓你所「幽默」的對象處於無法反抗的狀態。界定什麼是「好笑的」本身就權力的展現。舉例來說,有天我在電視上看到小時候的綜藝節目,發現節目內容充滿主持人嘲諷原住民歌手的口音(不停地在語尾加上「的啦」)、愛喝酒、吃檳榔。原住民的口音與生活習慣為什麼「好笑」?

最主要是因為在當時界定幽默的人就是漢人。可是有人可能會說,現在掌握幽默定義多數也是漢人,那為什麼這些「哏」,突然就不好笑了呢?

並沒有突然,對於原住民而言,這些笑話一直都不好笑,只是在當時漢人選擇不在意這個笑話對於原住民造成的傷害。而現在則有夠多的人,選擇在意這件事情,差別就在於此。

所以,覺得「盆栽要剪,女人要扁」「兩性憑拳」不好笑的女人,並不是不知道這是「哏」,正是因為知道——知道自己受的傷害不被在意,所以更需要反擊。

該怎麼面對這些「幽默」

常常有人問我,作為一個女性主義者,該怎麼去面對這些「哏」。就像上面說的,幽默是一種權力,也就是一個工具,這些對於女性採取暴力的笑話,使用這個工具來達成,他們對於自身特權的維持。

我們應該要嘗試將這個工具取回,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所有人要開始想傷害男人的「哏」,而是應該去嘗試更多不同「幽默的可能」。

我們在面對試圖傷害或歧視我群的言論時,會感到憤怒跟沮喪。而且,多數時候,我們都清楚的了解到對方並沒有想要溝通的意圖,甚至沒有溝通的必要。所以,去爭取權力是重要的,無論是嘗試在網路上寫文章,去奪取那個「幽默」的定義,重新定義什麼是幽默的,或者是把憤怒跟不滿轉化成你的動力。

我們需要的是,當有學生被開娘砲玩笑甚至要被脫褲子的時候,有一個握有權力的人能夠站出來捍衛他,改變現在的處境,結束這個男孩因為不像男孩,女孩因為不像女孩被欺負霸凌的狀況,而這個人,可以是你,有一天你會變成老師、科學家、公司管理階層、公務員…等有權力去影響他人與政策的人,讓未來變成你想要的樣子。

這個世界很喜歡要求對不平等提出抗議的人必須要對於權力沒有慾望,但我覺得這就是在期待一群手無寸鐵的人對抗一群握有熱兵器的人,還認為手無寸鐵的人不應該想要擁有武器,對於現況不會產生任何幫助。我並不認為「武器」(也就是權力)的存在是正確的,但既然我們無法擺脫權力,我們要做的,是讓更多有性別意識的人,坐在那個會影響所有人的位置上。

註:當然,不同女性主義者或流派,或許對此有不同的看法,雖然說個理想在我有生之年是不大可能實現,但我個人是認為,倘若總有一天這些東西都在這個社會、國家與體制中被平等對待之後,女性主義的重要性也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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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蔡宜文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出刊日期: 2020.12.28

1988年生,清華大學社會所博士生、斜槓家庭主婦,養了兩隻狗,和一堆植物。最擅長把很難的東西講得很簡單,最希望等到不需要上網罵人的那一天,可以轉職寫真女星。